本文來源:看客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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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安
我,辭職了,然後呢?
北上廣的清晨,任何一趟開往鬧市的高峰地鐵里,都塞滿了睡不醒的上班族。
有座位的天選之子可以「體面」地背上幾個單詞,站著的社畜只能動用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在狹小的車廂立足,尋找刷朋友圈的一隅之地。
▲西二旗地鐵站的早高峰。攝影:肖翊
同一時間,在無數個太陽曬到屁股的出租房里,一群年輕人仍在做著美夢。
不必打卡,錯峰出行,他們擁有與朝九晚五截然不同的生活節奏。
這群告別了上班的年輕人,正在優勝劣汰的都市叢林中,以最不穩定的方式養活自己。
狀態不好的時候,自由攝影師L會呆在出租房抽煙,「不用擔心打擾到別人。」
一個選擇了不上班的普通人,在尋找自由的道路上,會遇到什麼問題?
帶著這些疑問,林安採訪了數十名不安於現狀的90後,以下是她搜集到的幾則故事。
一
「說實話,我真的不喜歡上班」
「我不是一個好員工。」29歲的紫祺,是大名鼎鼎的「第一批90後」。
在她不算長的就業生涯里,沒有一份工作能堅持滿一年。
有時是公司裁員,把整個部門砍沒了;有時是架構調整,她不願意轉崗,乾脆裸辭;還有的時候,純粹是不喜歡枯燥的工作而已。
既看不上手頭的瑣碎工作,又夠不著「高大上」的大公司。
就這樣,紫祺頂著「運營」的頭銜,在不同的格子間頻繁跳動。
直到28歲那年,危機感襲來。
「我28歲了,還一無所有。」
紫祺所在的深圳羅湖,從來不缺有夢想的年輕人。
當初,沒有任何背景的紫祺,揣著一張二本畢業證來到北京,憑的就是一顆不安分的心。
如今,要她繼續在公司里做一顆沒有感情的螺絲釘,是不可能的。
工作四年後,紫祺選擇了裸辭。
自己承接餐飲類公眾號的代運營服務,收入沒有上班時高,但自由。
「我賺的不是月薪,是時薪。」
以及,她終於不用浪費時間在通勤上了。
「要是一直到老,我還要這樣擠地鐵上下班,真受不了。」
早高峰,從西二旗地鐵站湧出的人流。
「不想擠地鐵」、「不想做重復性的工作」、「不想成為一顆螺絲釘」……
關於工作,Nico積攢了許多相似的抱怨,但隱藏在冰山之下,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沒有成就感」。
跟能力平平的紫祺相比,Nico從公司辭職的時候,月薪已經兩萬。
Nico在家拍攝英語教學短視頻,從腳本、拍攝、剪輯,都一人完成。
她在一家英語培訓機構工作,短短三年,從初級培訓師做到了研發經理,月薪從5000漲到20000元。
其間還跟老板提過三次離職。「第一次,我吐槽了公司管理混亂、施展空間小、成就感低等問題,領導承諾解決,給我放了兩周假。」
Nico出門玩了一圈,回來接著幹活。
「第二次,我把問題又說了一遍,老板承諾解決,又給我放了兩周假。」
休假結束,Nico升上了研發經理。
那是她工作最賣力的一年,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
她帶領團隊開發了一套全新的教學系統,算是「功德圓滿」了。
然而在整個過程中,Nico的設計理想與公司時常產生分歧,「畢竟是給小孩子看的東西,糊弄不得。」
Nico自制的教學視頻成品。
耐心一點點被磨平,Nico再次動了辭職的念頭。
朋友都勸她,「為了錢再忍忍。」「可是,上一輩子上班也賺不到多少錢啊」,Nico反駁道。
這一次,老板沒有挽留。
累的時候,Nico會到陽台彈一會鋼琴,怕打擾鄰居,她都是戴著專門的耳機彈。
雖說辭職一時爽,不過在正式決定前,Nico也思索了良久。
她製作了一份「To be or not to be」清單,把想做的事情、收益、風險等一條條羅列出來。
意外地,她發現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我工作過四家公司,沒有一家提供過良好培訓,也沒遇到過任何職場導師,大家都是靠自己摸索,不斷地被公司索取和壓榨。然後當你榨不出油時,公司會覺得你out了,跟你說該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在我看來,996是不存在的,年輕人一定要通過工作外的時間來學習和進步。」
然而自媒體的流量遲遲沒有漲幅,Nico時常失眠,床頭放著一本《睡眠革命》。
二
創業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地地是在職業發展最好的時候 —— 領導剛漲完薪,選擇了辭職。
「開一家甜品店」的願望在她的腦海里發酵,變得越來越強烈。
開頭不算太難,地地花了三天時間求媽媽答應,跟家里借了10萬塊錢,走上創業之路。
那時,身邊的朋友大都在準備考公務員,過著一眼到頭的日子。而地地的人生,卻翻開了嶄新的篇章。
「我當時很沉醉於這種追求夢想的愉悅感,和別人的贊美里。」
▲地地與搭檔的卡通漫畫。供圖:地地
創業初期,地地展現了超乎尋常的意志力 —— 培訓、調研、選址、開店,幾乎一氣呵成。
發燒了,第二天也能起來接著幹活。
她跟合夥人親手將工作室的牆刷白,還報廢了一件衛衣。
「那件衣服我一直沒扔,留到了現在,只要看到衣服上的白點子,我就會想到刷牆的日子。」
▲地地與合夥人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將工作室裝修好。供圖:地地
地地形容那時的自己,是無知者無畏,覺得夢想大過天。
一周七天,朝九晚十,為了工作可以放棄一切。
但這種亢奮的狀態,沒有持續到多久,意料之外的問題接踵而至。
「我那時都不知道怎麼做收支預算表。」
直到一位客戶教她,地地算了算,發現除了房租外,原材料、水單、人工、損耗等都要算進「支出」,每個月的開銷在15000元左右。
「怪不得,按照之前的算法,我們應該賺了很多錢,卻一直沒有。」
▲地地製作的蛋糕。一開始,她認為開店要有骨氣,不能追求網紅產品。供圖:地地
當一個個錯誤的決策,讓生意始終不溫不火時,地地開始懈怠。
心情不好了,就不上微信不開店,或者在家打一天遊戲。
而不工作就意味著沒收入,情緒變得更差,從此惡性循環。
就這樣,沒有同事也沒有職場關係的地地,開始晝伏夜出,與社會徹底隔絕。
▲地地為工作室製作的第一份卡片:你離100%的幸福,只差一份甜品。供圖:地地
當興趣變成了工作,就不再是興趣了,於是地地發展了新的興趣 —— 狼人殺。
有一段時間,她每天睡到自然醒,下午做幾個蛋糕,晚上出去喝酒玩狼人殺。
生活看上去自由自在,她卻比以前更愛哭了 —— 剛跟朋友揮手告別,眼淚就掉了下來,哪怕剛剛結束一局熱鬧哄哄的吃雞遊戲。
她懷疑自己得了躁鬱症,但沒錢去看心理醫生。
察覺到異樣的朋友都來工作室陪著,怕她一個人做傻事。
壓垮地地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一位新朋友:「這就是你生活的意義嗎?你不覺得這樣是個廢人嗎?」
「廢人」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徹底打醒了她。
▲地地與自制蛋糕的合影。供圖:地地
決定關店前的幾個月,地地一直在苦苦掙扎。
「真的只能關店了嗎?我不甘心。」創業失敗的她,背了一身負債,做事情也開始變得畏手畏腳。
「以前在公司我只需要去做一顆螺絲釘,被公司帶著走就行。但自己開店不一樣,你能看多遠店才可以走多遠。」
現在,地地也說不出來,在更加漫長的人生坐標上,這段創業經歷是好是壞。
雖然缺失了兩年的職場經驗,卻也收獲了很多 —— 通過一場血淋淋的全方位鍛煉,地地看清楚了自己的缺點。
「現在的我,更適合在職場工作。」
三
自律使我自由
在葛亞坤看來,自由職業,才是世界上最不自由的職業。
畢業後,他進入了一種「不斷折騰、反復試錯」的狀態。
每半年換一次工作的他,最終得出結論,「我不適合需要與人溝通協作的工作。」
加上從小熱愛寫作,他萌生了以此為生的想法。
辭職的第一個月,葛亞坤把自己關在家里,寫了近十篇小說。
最短的一萬字,最長的快九萬字,全部都投給了豆瓣閱讀。
很快,他成為了豆瓣閱讀的簽約作家,有了第一份相對穩定的收入。
▲葛亞坤在豆瓣發表的部分小說
受到鼓舞後,葛亞坤為眼前的自由之路打造了一個「完美計劃」:一邊寫小說,支撐理想;一邊寫外包稿件,維持生計;一邊準備考研 —— 如果幾年後小說還不火,這不讀了個研究生嗎?
可以換個更好的工作嘛。
事實證明,退路太多,也等於無路可退。
2017年的夏天,葛亞坤獨自憋在通州宋莊的小房子里,一邊寫作,一邊考研,一邊還房貸。
周圍既荒涼又沒有WiFi,日子過得清貧又苦悶。
各種欲望撕扯著,然而最令他焦灼的,還是存折上的數字一天天見底。
葛亞坤16年在通州買了房子,屋里家具很少,窗外有一大片荒田。
某天,他看見一個新媒體寫作群在招外包寫手,五六千字的稿子,稿費一千。
葛亞坤很快就加了對方。
進群後,他發現一共有20多人報名。
更沒想到的是,通過層層篩選和反復修改,這篇稿子後來竟然耗了一個多月。
「我因為內心焦慮,又不想前面的付出白費,所以一直硬著頭皮修改一遍、兩遍、三遍……」
不斷有人退出,但葛亞坤咬牙堅持了下來,他得到的修改意見從「從頭改到尾」變成了「局部措辭和邏輯問題」。
▲葛亞坤的寫作筆記。
一篇稿子完工,第二篇又來了,甲方依然嚴格。
最後中間人頂不住了,乾脆讓葛亞坤直接跟「甲方」對接。
他才發現,一篇稿子的稿費原來是3000元。
再後來,葛亞坤在一個知識付費APP上看到了自己的文章,署名是所謂的「甲方」。
他才明白,不過又是一個中間商賺差價而已。
▲葛亞坤養了一只小貓,每天陪著自己。
這一次,葛亞坤直接給APP的負責人發了郵件,很快收到了回信。
溝通好前因後果後,對方同意按照一個字一元錢的價格與他合作。陰差陽錯地,葛亞坤多了一份長期、穩定的收入。
不過,考研是預料之中的慘敗,「說實話,有種解脫的感覺。」
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葛亞坤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小說和稿子的寫作之中。
僅一個多月,他就寫完了7篇稿子,效率是一般寫手的3倍。
完稿的瞬間,他常常整個人都處於麻木狀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每一天,都在與欲望、選擇、靈感、品控等魔鬼做鬥爭。」
葛亞坤的2018年的年終總結里寫道。
▲葛亞坤喜歡在寫作的時候點蠟燭,能夠讓他安靜下來。
後來,厭惡了機械式寫作的葛亞坤,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節奏:一周六天,從早上八點寫到晚上八點,有時會拖到凌晨。
如今,七七八八的稿費加在一起,他從最初的難以為計,達到月入數萬。
「我現在一天工作三小時,也能月入一萬,但我不允許自己只寫三小時。」
焦慮更是如影隨形。
他常常失眠,擔心甲方突然解除合同,擔心稿子過了不審,擔心無法平衡理想與商業的關係……
再後來,這種焦慮融入了他的骨髓,成為了生活的一部分。
「至少每天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用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還可以靠寫字換取糧食。」
採訪了50多位自由職業者後,林安發現,和那些打拼多年的70後、80後相比,在辭職這件事情上,90後要果斷的多。
失敗率也高得多。
她建議,在衝動裸辭之前,不如先評估一下試錯的成本:
1、不上班也能生活1年以上的存款
2、已驗證的變現技能
3、嚴格管理時間的自控能力
4、未來一年的清晰規劃和目標
如果暫時還不能滿足這些條件,不如先老老實實上班。待到時機成熟時,再去追尋自由也不遲。
畢竟,「當一個人抽象地晃蕩過,就再也沒法具象地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