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賣家(微信id:maijiakan)
作者:鄭亞文
有人一出生就在羅馬,有人用了一生奔向羅馬。
也有人出走半生,才發現羅馬還有一個名字,叫「故鄉」。
十年前,桂林市平樂縣長灘鄉的賁(ben)文斌夫婦,帶著五百元現金和兩個蛇皮袋,從深山僻壤的長灘農村,到了高速流轉的沿海大都市廣州。
十年後,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在互聯網光芒的照耀下,當年從老家出走的年輕人,如今帶著互聯網的種子,紛紛返鄉。
過去這一年,互聯網紅利「下沉」,「小鎮青年」登上了舞台。
有人回村成了快手上的「網紅」;
有人當上了村淘合伙人「村小二」;
有人組建了農村當地的快遞公司;
也有人乾脆在老家的原產地,倒騰電商合作社,賣起了土特產。
命運的律動本來沒有不同,只是在網路化潮流的浪舒浪卷中,朝哪一處彼岸洄遊,分野也就隨之發生了。
賁文斌夫婦在廣州的一家皮革廠,打工十年。
今年春節,小兩口早早地訂好了回老家長灘的車票。跟以往不同的是,這一趟他們並沒有買回程票。
因為,過完節,他們要留在裕豐村老家,跟弟弟家一起,在互聯網上創業。
1
在賁家兄弟的兒時記憶裏,每年十月到來年五月,是老家人最忙碌的季節。
隆冬,凌晨三點,氣溫只有零下幾度。
老家人就挑著兩框柿餅去街頭的批發市場趕集,等待著外地的采購商來收購。
天亮後,集市收攤。農人們又得回地裏繼續摘柿子,一直要忙到深夜12點。
躺下睡不到三個小時,又是新一天的趕集了。
「一般人真吃不消。」 賁文斌永遠記得媽媽那對布滿血絲的眼睛,和那雙皴裂、變形的手。
然而,即使如此辛苦,餅子價格卻依然被采購商壓得很低。
「柿餅論斤賣,一斤的價格只有三、四元。特別大的柿餅才有可能賣到5元一斤。」
賁文斌的弟弟賁文傑,是村裏僅有的兩名大學生之一。
2001年,賁文傑大學畢業後,去了東莞。在一家電商公司從事運營的工作。
老婆宋麗在東莞的另一家電商公司做美工。每天,拍攝、修圖、剪視頻、排版,有時候,一個寶貝的陳列方案,要修改四、五次。
賁文傑和宋麗喜歡城市裏的生活。但兩人每月收入加起來,不到兩萬元。
工作五年,他們依然買不起東莞的一套小居室。
在500多公里外的廣西長灘鄉,老家父母辛苦地支撐著一片30多畝的果園。
2016年,家鄉的柿子在淘寶上賣爆了。
而長灘的柿餅依然還維持在三、四元一斤的窘狀。
兩人商量了一夜,決定回家。
10月,趕在柿子快成熟的季節,賁文傑帶著宋麗回到了老家裕豐村。
並且在閒魚上,開了一家賣家鄉水果的店。
脫下了牛仔衣和小白鞋,穿上袖套圍兜和橡膠鞋,在大山深處種植、采摘。
宋麗用城裏所學的美工知識,把過程拍下來,做成短視頻放在閒魚上。
過去只能賣出三、四元一斤的柿餅,如今在賁文傑的閒魚小店裏,每斤售價賣到了12元。
「一天能賣出50來斤柿子、柿餅。有時候,一天能賣出700多斤。」
去年一年,賁文傑的閒魚店一共賣出了10000多斤水果。
除了柿子,還有百香果、李子等。
如今,賁文傑的哥嫂也從皮革廠辭職,回家幫忙。
2
跟賁家兩兄弟一樣,去年,四川內江市牌坊村的陳壘,從四川華新現代職業學院畢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開了一個自己的閒魚賬號,掛上了家裏的老姜、嫩姜、櫻桃和桃子。
在他高考之後,政府頒布了新的扶貧政策——發展農村電商,鼓勵大學生回鄉創業。牌坊村,是第一批試點村。
回家的心情是興奮的,道路卻是曲折的。
前年,生姜的收購價壓得相當低。在老家,陳壘看見父母和村民們,有時會因為生姜的收購價格,比往常低了一毛錢,跟販子吵得不可開交。
他的心裡五味雜陳:在成都,他有時看見地鐵上掉了一元錢,也沒有人彎腰去撿。
但老家人卻把一塊錢也看得很重,因為來之不易。
老家幾乎沒什麼人懂電商。
一想到賣產品。大家的想法還是去集市上找銷路。
陳壘的家鄉內江市牌坊村,被政府列為了貧困村。
十幾年前,為了扶貧,政府拖來了十幾車的桃樹、櫻桃、李子等樹苗,分給各家各戶種植,希望為代代以耕種為生的村民,找到另一個出口。
種植水果,給了牌坊村村民新的收入來源。每到收成季節,村民們每天用三輪車,拉著水果到縣城零售。但當時並不算便利的交通,和不斷變動的市場價格,讓處於水果銷售鏈條末端的村民們,常常很被動。
陳壘講了一個例子:「前些年,沙糖桔銷路特別好,一斤能賣到5元錢。
於是,四川的不少農業縣也開始種植沙糖桔。
那時候,一斤可以賣到4元錢。再後來,種植的人越來越多,如今沙糖桔一斤5毛錢,卻鮮有人上門收購。」
3
如今,陳壘一半時間留在省會成都,在互聯網公司上班,順便開閒魚,一半時間回村裏看看水果的生長情況。
回家的每個周五,陳壘白天在寫字樓和同事們,聊著當下流行的新鮮事物。
當晚,他又會坐著最後一班汽車,回到村子裡。輾轉3個多小時,中間還要換乘一次。和約好的村民談農作物的收成。
他在淘寶和同村人合伙開了淘寶店,又自己隨手將產品掛在了閒魚上。
無論是在賁氏兄弟,還是在陳壘的閒魚小店裏,基本所有的商品,消費者都可以用閒魚幣兌換。
例如,2斤的百香果,原價可以賣到十幾元錢,但在這裡,用50個閒魚幣、加上郵費便可兌換。
而消費者每天在首頁簽到,便可領取一定的閒魚幣。
這種消費模式已經被不少人喜愛。
平時,陳壘自己,也會用自己賺來的閒魚幣,兌換花花草草,生鮮等產品。
「王者榮耀的遊戲手柄,我用200個閒魚幣就換來了。」
「用戶的感覺不一樣,通過積極地簽到換閒魚幣,付郵費就能領到商品,比起直接用錢買,這種方式更能刺激消費。」
淘寶和閒魚同時供貨,讓陳壘家裏的產品供不應求。去年下半年,他開始從村民家裏收貨。
村裏有一個上千平方米的空地,是老田地幹枯後留下的,四川人稱為「壩子」。每周,「壩子」上都有好幾天熱鬧的日子。
陳壘會定好時間,提前一天找村裏的熟人帶話,收鄉親們的生姜和水果。熟人們一傳十,十傳百:
「明天下午壩子那頭去,老陳屋頭要收貨咯。」
於是,每到收貨的日子,「壩子」上都會停幾十輛小三輪車,近百位村民,拉來自家的水果、農作物,排著隊上秤。
每次,陳壘都可以收三、五噸的農作物和水果。
他要用自己家的大貨車拉三趟,才能將農貨全部拉到家門口。家人全部出動幫忙打包產品,等著縣裏的快遞員上門取件。
夏天旺季,陳壘的閒魚店鋪,每天都有1000多單的銷量。
為了能夠及時發貨,他必須每天去壩子上收一次貨,才能準時把訂單發完。
如今再回老家,陳壘還有一個重要的工作——找貨源。
「自己村裏的產品已經供不應求了,每次回家,都會去縣裏的農貿市場,看看有什麼新鮮的農產品,給店鋪增加一些新品類。」
4
陳壘說,據他所知,在閒魚上,有一千多個二手賣家,把家鄉的農作物、水果銷到了全國各地。
其中,年輕人返鄉創業的,還不在少數。
五年多前,靠拿低保念完了初中的張揚來外出打工,離開雲南省巧家縣,去了300公里以外的省會昆明。
如今,他又踏上了回家的路,在網上賣起了石榴。
河南省的孫蕾,先天沒有雙手,離開老家闖了一圈才發現沒有合適的工作。
如今,她在閒魚上賣老家紅薯,解決了一家人的生計。
東北小伙子范坤從遼寧科技大學畢業,被實習的電商公司分配到廣州,做了一年多的運營。
大城市的快節奏生活下,范坤深感壓力。
而他最想念的,就是家鄉的米飯。
2014年,他索性辭職回家到了家鄉桓仁縣西關村,做起了閒魚。
他聘了村裏的一個聽力障礙者,做小店的客服;一位腦血栓後遺症患者,幫著快遞打包。
他們把城市裏學來的電商經驗,帶回了家鄉,就像帶回一粒種子,播撒到家鄉的土地上。等待它發芽、開花。
與父母生活,快30的范坤最無奈的事情,就是被媽媽催婚。
但在小縣城,留守的年輕人找對象並不容易。
剛回家那兩年,范坤經常被媽媽訓:「咱東北人就認鐵飯碗,別人一看你是做互聯網的,就覺得不是正經工作,白念了那麽多年書了。」
范坤卻覺得幸好趕上了這趟互聯網開往鄉村的快車。
「趕上了經濟的下沉期,如今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一年可以賣出三十多萬個訂單。」
身在賽道上,范坤有些停不下來,「你做上手了,不做也不行,沒有辦法。畢竟現在我的閒魚小店,還有員工靠著我吃飯,得對他們負責,不是麽?」
即便離開了城市,回來了最初的地方,范坤們依然努力追求著人生的跨越和翻轉,誰都不願做沒有夢想的「鹹魚」。
當閒置得以流轉,農貨的價值也得到了重塑。
回家,也就成了連接世界的再出發,還擁有了順便致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