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山位於四川,山裡面各種貧困落後景象和「髒兮兮」的小孩,通過各種影像和媒體的傳播,在中國大陸已是一個鮮明的形象。
貧窮、可憐是其標籤,圍繞著大涼山的議題一直很多。
本文來源:X博士(微信id:doctorx666)
作者:趙大明
「人家都拿相機去泡女生, 你他媽的拿相機去山裡面受苦。」
半年前在北京同學家,打地舖睡了一個多月。同學聚會的酒桌上,大家相互調侃,我看上去更像一個loser,十足的loser。
畢業兩年,學攝影的同學中,我應該是過的最潦倒的一個,那頓飯我喝了很多酒,只記得同學告訴我,他明天要去拍范冰冰的發布會。
北京這個城市很浮躁,浮躁的你談理想這兩個字被人笑話。
全民攝影的時代,智慧型手機的普及,朋友圈大量的曬美食、曬旅遊、大美妞、大長腿,紅男綠女、花枝招展,美麗的照片眼花撩亂。
攝影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考大學的捷徑,美名曰「 藝考」 高中的時間,差不多是泡在網吧和同學打遊戲。
高三第一輪模擬開始考了300 多分,才意識到認真學習,像我這麼笨的一個人,從來不相信能突擊一年就能考上大學,只能走藝考的捷徑。
高中兩年泡網吧打遊戲,最後換回了385 分,考上了一所傳媒學院。
大學開學報到的第一天,接到父親電話,奶奶病重去世,匆忙趕回家,回到家父親吩咐我,拿著奶奶的身份證去小鎮的照相館,放大照片充當奶奶的遺像。
這時我才發現,作為攝影專業的自己,沒有給奶奶拍過一張照片,和奶奶的一張合影也沒有,就連手機照片都沒有,我心裡開始責罵自己,自己還他媽的報考了攝影系。
現實中的這件小事,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
△ 趕路
為了不讓自己的遺憾成為別人的遺憾,大學開始選擇前往山區為山裡面的老鄉拍攝照片。
理想中的山區是小橋流水、那人那山那狗的田園風格,但是真正的第一次去到山區,才意識到現實中的南方,並不是那麼詩意的描述,而是讓你理解貧窮到骨子裡的感受。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大涼山,連續一周的下雨天,進村的泥巴路山體滑坡造成塌方,只能徒步進山。
徒步8 個多小時的山路,路上遇到一名放學回家的孩子,用一根木棍背著書包走在小路上,我舉起相機拍了下來,孩子笑著衝我豎起了大拇指,一個160 多斤的北方糙漢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自己還是哭了。
△ 放學回家的孩子
到達村子,沒有通電,手機沒有信號,村子裡一個大喇叭通過太陽能來充電。
村長得知來意,就在喇叭上廣播,村子開始熱鬧了起來,不一會兒村民騎著馬,穿著彝族特色的衣服,成群結隊的來拍攝全家福,很多老鄉在田裡種土豆,直接牽著自己家的牛來照相。
村子中一位年紀很大的老爺子語言不通,直接把我拉到他們家,才得知他老伴80 多歲病重,每天只能依靠喝水來維持生命。
老人的孩子說老人活不了一周,給老人穿上壽衣之後,我立馬拍攝了一張老人像。
△ 全家福
在村子待了一周時間,村子裡土豆是主食,烤土豆、蒸土豆、煮土豆、炒土豆,儘管吃不習慣只能扛著,進城沖洗照片之後返回村子給老鄉們發照片。
老鄉們都很熱情,一位老奶奶拿到照片之後遞給我50 塊錢,我沒有收,她把我拉到他們家火堆旁,遞給我一碗白酒,我很豪爽,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後眼淚就掉下來了,因為酒太烈了。
離開村子臨走的時候,村長殺了一隻小豬為我送行,這讓我感動又慚愧,因為村裡的老鄉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捨得殺豬。
晚上大家圍在火堆旁一起唱歌給我送行,當時一個6 歲的娃娃過來給我倒酒,「 照相叔叔,喝、喝、喝」,滿屋子老鄉都笑了,我卻哭了,因為感動。
當一個6歲的孩子帶著我拎著酒瓶子在村子晃悠的時候,我意識到我酒量又高了。
△ 發照片
村民的淳樸讓我意識到,去做好「 鄉村照相館」。
第二年又來到這個村子,特意沖洗了大的照片送給老鄉,發照片的過程中,無意中得知一名3 歲的孩子在半年前得病去世,那一張全家福的照片是孩子生命中一張照片。
△ 孩子在世的最後一張全家福
老人生老病死我可以理解,孩子的去世我很鬱悶,孩子為什麼會去世?我帶著這個問題去拍攝貧窮背後的故事。
從教育作為切入點進行拍攝,有目的性的走遍了大山深處的很多處教學點,沒有通路的村子只能步行或者騎著老鄉家的馬趕路。
下雨天教室漏雨,孩子們一邊忙著收拾書本,一邊跑來問我:「 老師,我們什麼時候修教室,再不修教室我們教室就塌了」,手持錄影機的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慌張說出再等等吧。
△ 2016年03月20日,大涼山懸崖村的幾位村民在趕場回家的路上,從山腳到村子垂直還在800多米,村民只能爬山回村子。
△ 2016年03月23日,學校的黑板上寫下「中國夢」,很多山區學生想長大之後想做一名老師,教育更多的學生走出大山。
△ 2016年03月12日,因為中午曬陽光比較暖和,幾名學生躺在麥秸垛上進行午休。
△ 2014年12月09日,村小的孩子們在吃午飯之前排隊進行洗碗。
△ 2016年01月25日,一處村民家張貼了幾張孩子的獎狀,隨著義務教育的普及,更多的村民選擇送孩子去學校讀書。
△ 2016年03月29日,一名在中學退休的鄉村教師作為代課老師給學生上課。
山區的孩子們,只有在小學二年級的課本上和電視上看到過北京天安門,當我把3×4 米的背景幕布掛起來的時候,孩子們紛紛舉起小手喊「 萬歲,萬歲」,很暖心的一幕,也讓我懂得堅持拍攝下去意義。
每一年的春節,自己都會趕去涼山拍攝全家福,因為只有在過春節的時候,外出打工的彝族老鄉才會回家團聚,才會拍得上真正意義上的一張全家福。
對於從小沒有外出山村孩子來說,外出打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名14歲的小女孩,寫下自己的新年願望「我想去打工」。
我不知道如何去幫助孩子們,從哪一方面幫助孩子們?讀書還是打工?我找不到一個答案, 只能硬著頭皮拍攝下去。
△ 「我想去打工」
在山區的拍攝途中,也會碰到過很多攝影發燒友,開著賓士、豐田越野車,成群結隊去大涼山采風。
最多的時候看到過50多名攝影發燒友圍著一名彝族的老爺子拍攝,整整把老人圍了半圈,怎麼髒怎麼拍。
我趕去和發燒友們打招呼,一名發燒友扛著哈蘇相機大搖大擺的走過,眼神中流露出不屑。
2016年3月份,得知當地有一處懸崖村,好奇心趨勢下,我背著相機趕去村子,2公里多的山路,17條藤梯,垂直落差800多米。
村支書告訴我這個懸崖村摔死過人,一定要注意安全,特意安排兩名老鄉陪我爬山,準備爬山之前,我特意在網上買了兩份人身保險。
老鄉再三叮囑我說:「腳要踩穩,眼要看穩,手要抓穩」,上山的途中腿一直在打哆嗦。
為了保證我的安全,老鄉找來繩子繫在我的腰上充當「安全帶」,3個半小時後終於到達村子,首先去了村子隊長家,隊長的妻子看到我掛著相機,於是準備穿上彝族新衣服拍攝照片。
快要準備拍攝的時候,屋子外面突然有人叫喊,隊長妻子匆忙跑出去,我也跟著跑出去,發現隊長由於喝了太多酒,不小心摔了一腳,直接昏死了過去,村醫生在一旁忙著急救,十多分鐘之後,村醫生很無奈的說:「 救不了,因為這條路下山要2個多小時。」
我親眼目睹了隊長從有呼吸到身體慢慢僵硬,再到臉部變得鐵青,我以為只是拍下了一個人的生活片段,沒有想到成為了隊長的最終告別。
2公里多的藤梯路是導致隊長去世的最終原因,我很難受,便坐在山坡上抹眼淚。
第二天我逃難似的下山,買了一張去大理的車票,第一次去雲南大理,大理天很高,雲很藍,我卻沒有拍攝一張照片,心裡面還是有一個結:懸崖村的結。
在大理待了一周之後,我重返懸崖村,這一次是和村子的孩子們一起爬山返回天梯的村子。
途中自己的腿還是哆嗦,自己160多斤的胖子拿著兩台相機和一部錄影機,在懸空的地方拍攝,手也跟著哆嗦。
途中碰到一名村子的父親來接送自己孩子,孩子年齡太小,父親只能用一根繩子繫在孩子腰上充當安全帶,父親說出了一句話:「這條路根本就不是人走的路,是猴子走的路。」
△ 天梯上的孩子
在村子前前後後待了一個多月,拍攝了100多G的素材,臨走的時候,書記特意囑咐我不要把照片發在網上,因為擔心網路輿論引起追責。
當時自己作為一名大學生,拍的時候並沒有害怕,真正到發布的時候反而害怕了,只能讓這些素材靜靜的躺在硬盤。
2016年5月份,懸崖村被媒體相繼報導出來,我才敢把硬盤的懸崖村給拿出來。
事情過去兩年,現在的懸崖村投資6億多的項目,已經準備開發旅遊景區,學校也修建起了新的教學樓,每逢開學季,媒體扎堆去採訪開學季,其實我想說:涼山還是有很多值得關注的村子,涼山不止有懸崖村。
△ 如今的懸崖村
這些年,精準扶貧的政策在涼山實施,自己也是親眼看到,村子在最初的土坯房到現在的磚瓦房,從最初的沒電沒有信號到現在的通電、有wifi,山區老百姓的生活,過得確實是越來越好。
連續6年多的拍攝,讓我懂得了更多的是感恩,感謝這片土地上的人。
村裡面來了一個照相的 ,傲嬌的醜胖子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