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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檔上映的新電影里,口碑和評分最好的就是周潤發和郭富城主演的《無雙》了吧。
不少人都覺得它比去年的《追龍》還要好。
在「港片已死,靈魂猶在」的當下,曾參與過多部千禧年後經典香港電影製作的莊文強,加上兩位重量級老咖加盟,能夠產出這樣一部讓人驚喜的電影,著實讓人很感慨。
尤其是在曾寫過港片已死?不,它們在「借屍還魂」!的@灰狼 看來,《無雙》之所以能夠成為「今年目前最好的港片」,靠得就是香港電影的原力——「精神分裂」。
正文開始
香港近幾年最受關注的這一波導演,就是以不惑之年榮登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晉導演的這一批——
莊文強、麥兆輝、許誠毅、袁錦麟,以及更進一步以處女作拿下最佳影片的陸劍青、梁樂民。
他們都在類型電影方面下足功夫,也相繼拍出了《無間道》《傷城》《飛沙風中轉》《竊聽風雲》《聽風者》《捉妖記》《風暴》《寒戰》《赤盜》等一系列讓人印象深刻的香港電影。
他們主導著港產片正脈,成為整個香港電影產業的中堅。
▲《無雙》開機,中間為莊文強
但細看一下,這些人本身的風格特點又不是特別的明確:
他們的電影作品更接近韓國類型電影。
他們的劇作思路和主題,也更傾向於向西方好萊塢偷師。
這也就讓他們的電影在名義上似乎有著眷戀香港的情懷,實際上卻處於一種架空狀況,呈現出來的樣子很像某種程度上的精神分裂。
這種精神分裂,就像一組鏡像,用異地來折射香港,用成對的鏡像人物來映射時代和創作者本人的境遇。
香港電影中精神分裂的第一個徵兆就是「雙雄」。
這個由張徹創造出來的陰陽相成的俠客模式(陽剛的狄龍和陰柔的薑大衛),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被吳宇森給篡改了。
俠客模式也因此變成了有無家庭的江湖雙雄(《英雄本色》)或超越正邪的警匪二元對立(《喋血雙雄》)。
▲《喋血雙雄》
新世紀之後,莊文強、麥兆輝和陳木勝等人將這種雙雄模式發展到了身份置換、臆想和精神分裂的新階段。
最典型的就是《無間道》里梁朝偉和劉德華彼此的錯亂,以及陳木勝執導的《掃毒》里張家輝前後性格的巨大扭轉。
《掃毒》很適合拿來和《無雙》對比,因為郭富城扮演的李問和周潤發扮演的畫家,很像是《掃毒》里張家輝前後的兩張臉:
從畏畏縮縮到乾脆利落,從良心未泯到冷酷無情。
▲上《掃毒》下《無雙》
《無雙》裡,周潤發扮演的畫家是由郭富城扮演的李問虛構出來的。
也就是借助於自己精確的記憶,而將一個司機警員給摹寫成為能夠替代自己的、極度危險的偽鈔製造者和恐怖分子。
但換句話說,這也是一種精神分裂。
郭富城的這個角色是將自己分裂成了一個清白無辜的老實人,以及一個無法無天的暴力狂。
宛如《化身博士》里的亨利醫生與海德先生。
▲郭富城在《無雙》裡的兩張臉
李問是本體,而畫家是一個影。
兩個人相互成就,相互補償,也就構成了港產片主角的精神結構。
這樣的分裂曾經出現在杜琪峰的《神探》、林超賢的《魔警》里,韋家輝的《再生號》則像是持續的分裂,一直形成螺旋的記憶晶體。
在這樣的分裂中,本體(李問)是虛弱的,而影子(畫家)是強大的。
▲周潤發飾演的畫家
就像一個現實中困囿於規則的人,會幻想著去搞無法無天的破壞。
亦正亦邪、快意恩仇、以暴制暴、不顧法理就是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的香港電影之精神傳統。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小馬哥的《英雄本色》。
▲《英雄本色》
但這種寓意和主題,在港產合拍片的大風潮之下被壓抑了,於是這類人物就只能用虛擬的、精神分裂式的狀態來加以復活。
這就是《無雙》復活這類人物的方式——
借助於李問的想像,影片復活了吳宇森時代在槍林彈雨的慢鏡中閒庭信步如跳舞般優雅的周潤發。
《英雄本色》里的小馬哥是做偽鈔生意的,但在原片中,他的職業刻畫比較敷衍。
於是「迷弟」莊文強選擇了用一套極為細密的流程,還原了小馬哥的偽鈔製造業。
在泰國金三角,畫家穿著白色西裝,於泰國軍隊中大開殺戒,絕對堪比港片崢嶸歲月中的經典火拼場景了。
如果影射小馬哥的畫家,是港片自由時代的ICON。
那麼,郭富城扮演的李問,就是在意識形態壓抑下的當代合拍片里被束縛的典型人物。
借助於這種精神分裂,香港的中生代電影人訴說著自我的處境。
▲莊文強、周潤發、郭富城《無雙》片場
港片精神分裂的第二個跡象是地標,也就是用「雙城記」來製造某種意義上的分裂和二元對立。
陳可辛的《甜蜜蜜》、王家衛的《春光乍泄》都是97情結構造的雙城故事,所說的也都是一句話:「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在新世紀,這種地標分裂地更加頻繁。
第一種分裂方式是北京/香港,
第二種是香港/泰國,
第三種則是歐美城市/香港。
第一種地標分裂意味著內地命令、香港執行的主流大華語思維。
《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以及強行尬入《人民的名義》的《反貪風暴3》都是這一類型。
第二種地標分裂意味著香港已是一個安全地,不可能發生暴亂,於是把無法無天的匪盜火拼轉嫁到被一向視為治安重災區的泰國。
《殺破狼》、《掃毒》等片子都屬於這一類型。
第三種地標分裂就是用一個發達資本主義的海外城市對接香港,就像《無雙》里的溫哥華和香港,現實和幻想彼此糾纏。
香港就以這種孤懸海外的相思,在異景置換中被放大和還原了:
偽鈔製造者和梟雄仍在,行規仍在。
但這種還原,還是要被詮釋為是一種假象:
周潤發、小馬哥、偽鈔製造集團、恐怖分子…都是往昔崢嶸。
昔日的C位ICON,今天只能藏著躲著,只能找辦法離開香港,逃到菲律賓。
香港電影還有第三種分裂,是從劇作設計到人物摹寫的各個層次的鏡像疊印,看起來就像是全片經過了二次曝光。
這種模式首先意味著兩個編劇/導演成雙成對工作模式——
像劉偉強和麥兆輝、莊文強和麥兆輝、陸劍青和梁樂民等。
他們彼此共事但又各自保留,因此而形成了一種由兩個人在潛移默化的對峙中所形成的劇作內部張力。
▲劉偉強執導,麥兆輝莊文強編劇,《無間道》
▲莊文強和麥兆輝合作的《竊聽風雲》
▲陸劍青和梁樂民合作的《寒戰》
第二是男女主角都分裂了。
就像偽鈔製造者可以分裂成李問和畫家一樣(類似大衛·芬奇的《搏擊俱樂部》),女主角也可以分裂成兩個:
作為畫家的阮文,以及被整容充作替身的秀清。
秀清是阮文的替身,這種替身恰恰是香港合拍片的當代屬性。
所以,莊文強才會借助於郭富城的悠悠之口來了句:「有個替身就不錯了,只要我們愛的真一點,不就行了?」
言外之意是:老港片有個替身(合拍片)就不錯了,只要我們愛它多一點,那不就行了?
張靜初和范冰冰、徐靜蕾一樣,是香港合拍片啟動之後的第一批女主(2005年的《七劍》和2007年的《門徒》),她們替掉了香港女演員,讓大多數香港女星從此遠離主流市場。
但是,讓我們對一個有些陌生的人愛的多一點,既不現實,也不可能。
或者說,現實中不可能,可能的只有一種記憶置換。
這種置換,就是直接篡改自己的記憶。
電影中的李問在交代案情時,會將自己想像成畫家阮文的前男友…
但實際上,他只是一個連求愛都不敢的「慫包」,與阮文之間關係也僅限於樓上樓下的鄰居而已。
當年的李問只是一個在父親被殺之後,窮困潦倒的暗戀者。
在越陷越深的犯罪過程中,他篡改了自己的記憶,偽裝自己的過往,塑造了周潤發那樣的一個小馬哥式的角色為自己頂罪。
而這一切的替代,這種種的選擇性記憶(alternative memories),都來自於香港電影精神分裂的現實。
影影重重、真真假假,誰又能理得清呢?
所以《無雙》的片名就構成了上述三重精神分裂最好的隱喻——
雙雄、雙城和鏡像疊印都是假的,但也是那些蠢蠢欲動的原生態香港電影的力量所在。
它們永遠活在我的記憶裡,未曾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