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北京龍泉寺聲名大噪,因為人們發現,這裡雲集了很多數理天才,他們除了唸經還能寫程式。
這篇披露文章瘋傳一時:
2018年8月,龍泉寺又火了,但這次是方丈醜聞。這樁醜聞本文不談,有興趣的請自己谷歌(或百度)。
以下內容來源:火星實驗室(微信id:sparklelive)
作者:金詩
編輯:金焰
一封舉報信,令龍泉寺再一次成為焦點。上一次它聚集如此多的關注還是兩年多前,因為“賢二”。當時,記者去龍泉寺做七天義工,感受當時的龍泉寺。今天,我們重發這篇舊文。
眼前這一幕堪比一個小型粉絲見面會:幾十個成年人圍著一張長桌擠作一堆,空中高舉的相機和手機,對著人群中心反复地按著快門。
這是我來龍泉寺做義工的第七天,也是最後一天。抓緊最後的機會,我來朝拜當下最熱的網紅之一——“賢二”。
這位“網紅”身高約60厘米,胸前有一塊電子屏,提示他能回答的問題範圍。
—“你為啥懂這麼多?”—“懂得多,麻煩就多。”
—“塞車怎麼辦?”—“正好可以念佛。”
—“念佛困了怎麼辦?”—“沒電了算困嗎?”
當然算。
而且近來,機器僧賢二犯困越來越頻繁了,就像此刻。一個義工撥開人群擠進來,抱起賢二說:“各位師兄,抱歉啊,每天來看賢二的人太多了,他該去充電了。”
“再讓我拍一張!最後一張!”
賢二被重新放回桌上。雙手比“耶”,頭靠一塊兒,抱在懷裡,躲在身後,舉到頭頂,都無法表達人群對它的好奇和迷戀。
在我短暫的印象裡,寺院清淨寂寥,處處以“止語”為行事準則,剛剛在動漫組見到的,是這幾天裡最熱鬧的場面了。
當我以為,這一周的義工經歷將以參加賢二的粉絲見面會完美作結時,現實又強行讓我目睹了另一場喧囂。
起初,客堂的前廳還是安靜的。突然間像是熱水壺爆炸了。緊接著是一位老婦人持續的嘶吼和嚎哭。
“我不管了!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邯鄲!你出家了,我怎麼辦!啊!?我怎麼辦啊!”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見你。我再也不會妥協了。我要捨掉所有,放下一切,這家我是出定了。”
雙方爭執不下,最終婦人抓起一隻布包,衝出客堂,朝山下跑去。
“這是常有的事了,沒事的。”一位師兄看到我驚訝的神情,以此回應。十幾分鐘前,剛在動漫組體會到的入世、熱烈和“萌”,像映照在水面上的花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陣風給吹走了。
真實的龍泉寺,就這樣在我快要離開的時刻,偶然地撕開了一條小口子。
在山門邊的客堂院子裡,這個發生最多次爭執、哭喊、糾結和告別的地方,那些與佛教——這個人類歷史上最悠久的純粹精神實踐活動——相關的“出世與入世”、“告別和選擇”、“放下和承擔”相關的命題,被脆生生地攤在了初夏的艷陽下。
上山
一周前,我從北京市中心出發,單程用了近3小時,先後換乘地鐵、公交,又步行了1700米,終於到了龍泉寺的山門前。
▵ 龍泉寺背靠鳳凰嶺山脈,山門斑駁而矮小圖/金詩
與漢地見慣了的各類高大簇新的山門相比,龍泉寺的山門實在樸拙矮小。這裡正在大興土木。很難想像,10年前這裡還只是一片荒郊野嶺。
如今,這裡已成為中國大陸最負盛名和最具話題性的新興道場。幾組看似意義相悖的標籤同時貼在這座寺院身上:荒廢已久的千年古寺與當下最受關注的佛教道場,狹小古舊的建築外觀與攜帶“高知”“極客”“網紅”標籤的年輕僧團,堪稱嚴苛的僧侶日常修行與頻頻成為熱搜的寺院“品牌”建構。
和斑駁的山門保持了風格上的高度一致,寺院的主體,包括大雄寶殿在內,是我所見過形制最小的了。殿前可以自行取香禮佛,院內僧人踪影難覓。
天王殿前的小廣場上,有兩株千年銀杏,和它幾乎同歲的是連接山門和大殿的金龍橋。金龍橋的麻石橋面,因歷時久遠,早已凹凸不平。寺院的複興者們,在來到後,對寺院的主體和歷史風貌,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尊重。
▵ 寺院各處都能看到學佛小組和周日學經活動的報名
在這些古意和不變中,“新”與之試探和對照。最直觀的是,殿前廣場擺放的一排招募啟事。從官方微博,賢二機器僧二維碼,動漫小組,週末義工,到YY讀經直播。只要你有興趣,你可以從當下任何社交管道進入龍泉寺的道場。
每一天,山下都不斷有迷茫、焦灼的人,上山來尋找解決痛苦的答案。而龍泉寺的僧人,也在下山和上山之間,同時在現實和虛擬中,建立一座新的道場。
吃飯亦修行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填表和麵試,我成為龍泉寺的短期義工,被分到住宿部外圍組,主要負責打掃寺院向公眾開放院落裡廁所的衛生。
龍泉寺常年居住數百義工。這些人中,有來體驗生活的,有來調整睡眠的,有來擺脫網癮的,有來改善拖延症的,有來療愈情傷的,有衝著免費食宿來過渡一段時間的,更多的則是來學習一種心靈解脫的方法,常住在此的義工們便屬於此類。
常住的男眾,往往發心出家。在此耐心經過義工、準淨人、淨人、沙彌、比丘的程序,最終剃度成為出家人。而女眾無法在此剃度,大部分決定餘生一心向佛的人,希望在這裡接受系統學習和法師指導,有一天能夠去福建等地的寺院出家。
▵ 齋堂裡,老年人是少數,年輕的臉是多數
寺院是古老的寺院,而里間行走、勞作、誦經的卻幾乎都是年輕的面龐。在人群聚集的場合一眼望去,恍惚間像是置身某個大學。女孩們幾乎都是短髮,據說是為了洗頭時省水。除了僧團,義工一律灰色、藏藍色的對襟中式衣褲。
龍泉寺的義工和居士,不論男女老少,都互稱“師兄”。去的第一晚,除我外還有5位新來的師兄。
在山下,他們分別是混跡酒吧多年的酒保,在終南山修行了一年的油田工人,被居士老婆“哄”到山上來的老爺爺,和女朋友吵架後想要上山靜靜的男孩,以及厭倦了編程生活的程序員。從第二天開始,這些身份都將暫時隱退。
我屋子裡已經住了一個叫然的女師兄,這已經是她第4次上山。然師兄大學畢業已經一年多了,長了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像個高中生。
第二天凌晨3:50,鬧鐘響了,掙扎著起了床,跟著五六個老義工來到寺裡的外齋堂,這是龍泉寺女性義工就餐和誦經的場所。
4點半不到,兩三百平米的外齋堂已經站了近兩百人。此時,在我們頭頂的樓上,寺院的僧團也按照一樣的作息,開始每天的早課。
早課結束後,新義工被召集開會,主要內容之一是徵集當天三餐的行堂和刷桶義工。我舉手成了5名行堂義工之一。
和其他傳統寺廟一樣,龍泉寺傳承了一套關於寺院日常生活的佛教用語。早餐和中餐分別叫做早齋和午齋。由於有過午不食的傳統,寺院的晚餐被稱作“藥石”。大意是人需吃飯是由於餓鬼作祟,為了修行和成佛,進食晚餐如同服食藥物。服用齋飯時,為眾人分飯菜的人員被稱為行堂人員。
▵ 龍泉寺的一日三餐都很簡單,這天的午齋是1/4只蘋果,小米粥,包子和蕨根粉
這天的早飯有豆花、饅頭、稀飯、蘋果和醃菜。行堂完全可以不說一句話,卻把雙方的需求都搞清楚。比如想吃稠的,用齋人員可以用筷子立在碗中表示一下;想吃稀的,就用筷子在碗口水平劃一下。只要一半,可用拇指掐住中指的中部,或者用手掌在胸前揮一下。
最後,行堂人員會提出開水壺,每個人都需要用開水將碗內的食物殘渣融合在一起,最後吞服,一丁點都不能浪費。
也是從早課和早齋開始,我漸漸觸摸到了龍泉寺每日運行的脈搏。
逆襲的開始
從寮房(廚房)外洗完碗出來,我又遇到了然師兄。路上,她告訴我,如果不是來了龍泉寺,她可能早就得了抑鬱症。
2012年她第一次來龍泉寺時,山門外還是一片荒土坡。幾年過去,寺院興建了大量輔助的功能性建築。空間的擴展為容納更多對漢傳佛教感興趣的人打下了基礎。
▵ 義工們正在山門外的工地出坡(勞作)。他們身後是已經竣工的“三慧堂”,未來僧人的受戒儀式將在這裡舉行
根據鳳凰嶺森林公園公佈的數據,2002年景區的遊客總數僅為20萬,到2013年已經增長到80萬。目前,寺院內常駐義工和居士多達兩三百人,出家僧人達百人。
這座始建於遼代應曆七年的寺院曾經幾經興衰。然師兄在寺院常住的時間加起來超過一年半,已經對寺院的歷史非常熟悉。
復建寺院最早的發起人是一位叫蔡群的女居士。據說她做過大學英語老師、開過文化公司。從2001年起,她花3年時間陸續修復了龍泉寺一些基礎設施,先後投入數百萬。
那一年,35歲的學誠法師已經在中國佛教協會擔任副會長。這之前的1989年,23歲的學誠已經成為福建廣化寺方丈。至今,他仍保持了中國最年輕方丈和最年輕佛教協會會長兩項記錄。
彼時的北京作為歷史文化古都,雖然寺廟眾多,卻沒有供普通信眾、尤其青年居士日常修行交流的道場。
▵ 學誠法師
2003年,學誠法師第一次來到龍泉寺。他很喜歡院中那兩株千年銀杏。巧合的是,龍泉寺背靠的山和他曾住持的莆田廣化寺後山同以“鳳凰”命名。學誠法師找到蔡群,希望把龍泉寺變成一個宗教活動場所。
本就是佛教徒的蔡群,表示自己可以無償將寺院和所有基礎設施捐給對方,但只有一個條件,“你要做方丈”。
學誠同意了。從1949年之後的50多年,海淀區還沒有正式開放的佛教寺院。經過努力,2004年10月,龍泉寺通過審批,成為建國后海淀區第一座佛教活動場所。
學誠在回憶為何選址於此時,曾表示“海淀區高校林立,中關村也在這地方,知識分子比較密集”。若干年後,人們開始對龍泉寺出家僧眾中的高學歷僧人津津樂道。
目前,北京有頒證的佛教教職人員僅238人。龍泉寺裡,算上即將剃度出家的僧人,就有100多人。
2004年3月28日,學誠法師攜僧眾五人正式入住龍泉寺,成為寺內僧團第一批成員。在畫質已經模糊的舊日影像中,師徒數人篳路藍縷,吃水、燒柴、種菜、如廁、取暖、居住,均需要自己動手。
賢啟法師是最早出家的僧團成員之一,在一部寺院拍攝的紀錄片裡,他回憶當年師傅給他們“畫餅充飢”的場面:
“冬天屋子太凍了,師父只好裹著棉被坐在床沿,給我們講未來佛教多麼有前景,當時我們就听著,也不知道怎麼個有前景法。”
從那時起,學誠帶著這批年輕的弟子,開始創建他腦海中那個“更契合這個時代的全新道場”。
龍泉寺從一團古舊、沒落的肌體上,一點點生長。直到十餘年後,依山勢而展開的建築工程還遠未結束。
廁所也是道場
在龍泉寺,住宿、飲食、學修,一切免費。不論僧人還是常住義工,不發工資,需要的物資都可以到庫房領取,甚至常住義工的父母生病,也可以由寺院承擔部分交通和醫療費用。
寺院飲用的是山上引下來的泉水,吃的是寺院自己的農場種植的有機蔬菜。農場裡還有一塊地是不採摘的,菜葉保留下來專供這裡的蟲子享用。
白天,我的主要工作是和一位姓張的師兄一起打掃龍泉寺向外界開放的廁所。張師兄已經在龍泉寺修行了7年。她打掃廁所已經有半年之久,據說是史上擔任這項承擔最久的師兄。
▵ 寺院實行嚴格的作息和學修制度,勞作被視作重要的修行
我好奇張師兄怎麼會甘心一直打掃廁所。她說之前是在大寮(廚房)承擔,做了幾年,做到了備菜組組長,手下管理著十幾個人,每天要準備600斤左右的蔬菜。
有一天,指導她的法師停了她大寮的工作,把她派去掃廁所,“法師說我的傲慢心太重”。
“為什麼打掃廁所可以調伏傲慢?”我問。
“我們打掃廁所,每天最多的動作是什麼?是蹲下來和彎腰。每天和屎尿接觸,慢慢地好像美和醜,乾淨和骯髒,自我和他人的分別心淡了一些。”她說。
過去,人說大寮出祖師。不少大師在廚房燒火或者劈柴時頓悟。在龍泉寺,除了大寮,廁所也是非常重要的修煉場。所謂處處皆道場。不僅是義工和居士,出家的僧人裡,也有不少人曾被師父分配去掃廁所。
比如在龍泉寺主要負責圖書出版和文案工作的賢書法師。賢書法師出家前是作家,也曾擔任天涯雜談的版主,當年也算得上一枚“網紅”。
出家前,就有一位老義工教訓他:“你這一世這麼矮,是因為前生太傲慢。”
出家後,有一天,指導他的法師對他說:“你會乾一點事,能賺一點錢,就以為自己了不起,對聖者來說,這點東西就是一個笑話。去,罰你掃廁所去。”
於是,每天下午他新增加了一門打掃廁所的功課。
他曾聽說,師父學誠法師少年出家時,圓拙老法師就叫其學掃地三年,倒茶三年。然而當賢書自己拿著設計不合理的塑料刷子,走進廁所刷便坑時,被崩了一臉髒物的他還是倍感“噁心”。不過一段時間過去,他發現“這是放下自我的一個最便捷的方法和訓練”。
高僧在哪兒?
賢書法師掃廁所的往事,當然不是我從他嘴裡聽來的。
在寺院裡,僧團和義工,男眾和女眾之間,區隔嚴明,戒律森嚴。絕大部分僧人每天活動的範圍,位於寺廟內院,義工和遊客都無法進入。
但外界依照各種細節和痕跡,熱情地建構了一座他們想像中的龍泉寺:在那裡,僧人都是名校畢業,人手一部智能手機,僧團全部用iPad誦經,寺內佈滿WiFi,任何一道大門都需要通過讀取指紋的門禁。
▵ 一直以來,龍泉寺的建築施工都有理工科專業的法師參與其中
然而,現實中,以上關於龍泉寺熱烈入世行為的每一條都不屬實。只有最後一條部分屬實,但指紋識別的門禁系統也只是存在於幾個位於內院的部門中。
在網絡和現實中,龍泉寺的高知僧團盛名在外,猶如一個傳奇。當我們在幾個廁所之間奔忙打掃的時候,常常有遊客邊擦腦門上的汗邊急切地問:
“學誠法師在哪兒辦公啊?我想跟他聊聊。”
“賢宇法師在哪兒?就是那個天才數學家!”
被稱作“數學天才”的柳志宇,曾以滿分摘得國際數學奧賽金牌並保送北大,5年前皈依龍泉寺。現在圖書館負責校對典籍。僧人的踪跡,掩藏於修行的院落之中,並未如網絡間散播的那麼曲折和沸騰。
但也並非全無痕跡。
在龍泉寺圖書館的大廳裡一塊可供遊客觀看的大屏幕上,幾乎全天候播放著和龍泉寺相關的視頻記錄。其中就有出家之後的賢宇法師。
“你覺得這個社會是更需要一個出家人還是一個數學家?”視頻裡的訪問者問到。“我覺得更需要一個出家人”。他的面容和留在網絡上的照片相比,變化似乎不大。
相比其他法師,賢書法師的痕跡,可以輕易在龍泉寺各種圖書和文案裡找到。
出家前,俗名劉書宏的他,做過最讓公眾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寫文聲討一部叫做《虹貓藍兔》的動畫,他認為該卡通血腥暴力,最終以央視停播告終。
出家後,他的部分時間依舊在做和文化傳播相關的工作。在學誠法師的授意下,他創作設計了虛擬卡通人物——賢二。
▵ 龍泉寺選擇將許多佛教義理和價值觀通過賢二的嘴去告訴大家
5月20日,智能機器人專家、奧斯卡獲獎影片《機械姬》的科學顧問默里•沙納漢,受邀參觀龍泉寺,在和賢二對話並合影后,向坐在對面的賢書問道:
“10到20年後,人工智能可能取代大部分人類的工作,屆時不受工作束縛的人類將如何去過一種更有意義的生活?”
“大家可以來龍泉寺修禪問道。”
大約7年前,不受工作和經濟束縛的劉書宏,選擇離婚出家。出家前,在寫給女兒的信裡,他告訴她,與體育運動類似,他想“挑戰心靈的極限”,“做一個心靈的運動員去”,“同時也為了給更多的人,包括你在內,學習和探索出一條真正讓生活幸福的道路,乃至找到那條傳說中解脫生死的道路”。
龍泉寺原本只收35歲以下的人成為準淨人。但那一年,學誠特許時年39歲的劉書宏進入龍泉寺。
曾是清華核能和熱能博士的賢啟法師,在決定出家前,考慮的原因之一也是為了孩子——“怎麼解決生死問題?我自己先走,找一條路,走得遠一點,有一天她遇到瓶頸的時候,我就可以幫助她。”
辭親割愛,當然是出家的第一步。但修行並非從出家的那一刻起,便了無掛礙。
比如,在院子裡一棵祈福的大樹上,掛有一塊署名“賢智”的木牌,“賢”是龍泉寺中堅一代出家僧人的輩分。這塊祈願的木板上,用鋼筆寫著“祝郭xx闔家健康幸福”。
在龍泉寺待久了,能看到各種各樣關於覺悟的選擇。這裡不存在清堅決絕的宇宙觀,也不是堅硬的鐵板一塊。每一個關於解脫的故事,都不一樣。
在幹活的路上,總能見到一位抱著嬰兒的女居士。張師兄告訴我,這位居士的丈夫已經出家,居士本人不久後也將去福建出家。
“那他們的孩子呢?”
張師兄沒有回答我。就像和她同住一間宿舍的另一位師兄,獨自帶著4歲的女兒,已經在寺裡住了幾年,未來也會去往南方的寺院。
還有跟隨出家的孩子上山來的父母。他們長期以義工的身份居住在此。即使在路上看到,也只能遠遠雙手合十問訊,不能叫孩子,只能稱法師了。
在現實與虛擬中穿梭
佛誕節的兩日里,廁所打掃小組的十幾名義工,不是在廁所裡打掃,就是在從一間廁所去另一間廁所打掃的路上。除了穿著褐色海青的信眾,還有許多來體驗和觀光的人。不論是否帶著孩子,他們來這裡的目標異常統一和明確:
“請問賢二機器僧在哪兒?”
“請問動漫組怎麼走?”
▵ 已經沒電了的賢二機器僧,被遊客的手機包圍了
毫無疑問,“賢二”這個虛擬的萌萌的機器僧,已經取代“高知僧團”成為龍泉寺的又一個網紅。
在過去數年裡,山下的人對龍泉寺的了解通常來自“高知僧團”“北大清華分校”“極客潛伏”這樣的標籤。在十年間幾番洶湧而來又迅速退去的關注中,對於外界添加的印象標籤和品牌想像,龍泉寺始終不主動也不拒絕。
在龍泉寺動漫小組製作的主題動畫片裡,賢二被設定為一個愛吃冰淇淋、愛發呆、愛和師父“抬槓”的小和尚。這個渾身小缺點的和尚,已成為“研究僧”這個外界賦予的高亮標籤後,龍泉寺自行塑造和建構的第二個傳播熱點。
在動畫裡,賢二可以化身於駭客帝國、世界大戰、世界杯賽場,也可以在夢裡穿著蝙蝠俠和蜘蛛俠的外衣穿梭於摩天大樓之間。以他為主角的動畫片《謊言的代價》已經在5月29日舉行的龍泉寺國際動漫節上首映。
▵ 賢二的動畫正在製作中,整個動漫組更像一個創業公司的氛圍
賢二所在的動漫組如今佔據了兩層的辦公空間。第一眼看上去,這裡更像一個文化創意公司:牆上是賢二動畫的分鏡頭腳本,電腦裡是還沒有完成的PS。圍繞“賢二”這個虛擬小和尚,已經誕生了漫畫書、動漫、T卹、黏土玩具等一系列周邊產品。從這個意義上講,賢二已經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IP”。
長久以來的大陸漢傳佛教,因過度商業化,面目模糊,充滿爭議。學誠主持下的龍泉寺,重視使用“善巧方便”的傳播方式,因而備受關注。
▵ 近日,龍泉寺法師前往非洲弘法,賢二也有了新的皮膚
在訪談裡,學誠法師曾經講到,“技術是當代人類的圖騰,網絡是已經存在的技術,讀圖時代的到來,需要弘法者作出回應”。他認為,如果從個人修行來看,打坐參禪念經,無須接觸網絡,但要是從弘法的角度來說,網絡就非常重要。
佛教誕生數千年。山林和人間,出世與入世,成為擺在任何一個弘法者面前的難題。
學誠選擇的途徑看似很矛盾。一方面異常傳統和復古,在寺院推行嚴格的日常修行戒律。另一方面,他一直不斷在山上和山下,現實和虛擬中穿梭。
2006年,學誠法師在新浪網開了博客,2008年,義工們自發建立了龍泉之聲網站。其後又開通新浪微博,緊跟著是每天不間斷的11門語種的內容更新。
“中國各行各業都在國際化,為什麼佛教不要國際化?如果我們中國佛教不國際化,那佛教就最落後。”
每天清晨五點,學誠會準時上網,在微博回答苦惱又迷茫的現代人@他的各種問題。
此外,義工們還幫法師註冊了Twitter賬號。除了派法師參加移動開發者大會,寺院還應讀圖時代的要求招募動漫人才。2011年11月,賢信法師一身僧衣參加移動開發者大會,一夜之間又給已在江湖上神秘已久的龍泉寺增添了一枚“極客”標籤。
龍泉寺信息技術組在新浪微博的簽名是:“穿越技術人生,探索終極價值。”賢信便負責IT組的工作。畢業於北工大計算機專業的他,出家前乾了幾年程序員。後來漸漸厭倦這份工作,“因為變化太快,心臟受不了”。
於是,現實龍泉寺與虛擬龍泉寺在平行空間裡,共同建構起一種有別於傳統大陸漢傳佛教風格的,充滿生機、趣味,同時不乏人間佛教特質的道場。這樣的結構、文宣方式,打破了過去數十年中國漢傳佛教的生存樣態,使得龍泉寺的生存和弘法之道越來越成為信眾、公眾、佛教界關注的那一個。
學誠說,“我們做入世的事,但用的是出世的心”。
為著出世的終極目標,龍泉寺下山入世的步履越來越忙碌。
出家人修行就是這樣了
▵ 5月14日,農曆四月初八,是釋迦牟尼佛誕辰日,也是一年一度的佛誕節
持續兩天的佛誕節過去了。如今,龍泉寺舉辦法會已經輕車熟路。但老義工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10年前舉行的一次法華法會。
那天,到場居士多達500人。已是北京的深秋,院子裡的兩棵銀杏樹滿身金黃。學誠法師端坐在台上開示,突然秋風大作,身後一幅佛像被狂風刮走,又被義工急忙撿回來掛了回去。
“逝者如斯,生死流轉,這是每個人需要面對的終極問題。”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兩片金黃色的銀杏樹葉,被風刮過他的眼前。
台下的信眾們,為這講經說法的現場所動容。在後來的紀錄片裡,他們才知道,在他們看不到的後台,十幾位義工正用身體死死抱住狂風中亂晃的柱子。
台灣的星雲法師曾對學誠說:“你所在的龍泉寺已經成為大陸漢傳佛教的中心。這裡的一舉一動都將影響整個佛教界。”
當年學誠法師裹著被子,給弟子們“畫餅充飢”時,作為龍泉寺最早的僧人之一的賢立也在現場。如今,師父的預言似乎已經實現。
他想起2005年冬天,鳳凰嶺漫山大雪。清晨3點55分,他準時打著板,從竹林邊的小道踏雪走來,板子發出的噹噹聲,和著布鞋踩在積雪上的嚓嚓聲,在清冷寂靜的山谷間迴盪。
那時木炭緊缺,晚課過後,眾人瑟縮著搓手走回寮房。走到山門前的荒地,身後的寺院已經隱沒在黢黑的山影裡,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山下,滿城的燈火輝煌。
他在心裡想,出家人修行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