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北原始森林【大興安嶺】禁伐之後,森林人、中國最後一支馴鹿的民族,迷惘與希望。

▲本組照片拍攝於2016年9月。圖為內蒙古白鹿島激流河畔秋意正濃。整片森林綿延不絕,呈現出豐富的層次和色彩。
中國最北部有著全國最大的、集中連片的明亮針葉原始林,大興安嶺在這裡綿延不絕。

廣袤而豐盛的森林,養育了居住在這裡的人——300多年前即遷徙至此的使鹿部鄂溫克獵人,以及半個世紀以前、林業開發以來,居住在此的新中國建設者。

隨著大興安嶺全面禁伐,森林人們將帶著迷惘與希望,繼續探索與森林相處的平衡之道。

本文來源:騰訊圖片(微信id:qq_photo)

攝影:肖詩白

編輯:王明月

「興安」是滿語,意為「極寒的地方」;「嶺」即滿語「阿林」,其意為山。

隨著大興安嶺全面禁伐,這裡進入了休養生息的時代,生活在這裡的原住民和新住民們,也面臨著生活方式的再次改變。

▲圖為內蒙古根河源濕地公園內,大興安嶺國有林區全面停伐紀念碑。

1954年,國務院批准了內蒙古大興安嶺林區開發計劃,大量轉業官兵和大批支邊青年支援林區開發建設,這裡在60年代已成為中國舉足輕重的森林工業基地。但隨著森林可采伐資源的日漸枯竭,2015年4月1日起,大小興安嶺、長白山林區的天然林全部停伐,半個世紀以來的木頭財政,在多次衰減之後進入了尾聲。

自1998年天保工程實施以來,伐木人開始逐漸轉型,森林保護和生態轉型,成了現在林區人最關注的未來方向。

▲內蒙古根河通往滿歸的鐵路。

穿越森林的鐵路歷史,也是近代森林的砍伐史,作為森工配套產物,鐵路與森林的命運息息相關。

隨著森林的變遷,鐵路沿線的風景和人們的生活也在隨之改變。

▲在內蒙古根河源濕地公園內的大興安嶺停伐紀念點,一個改做生態旅遊的職工,正在查看擺放的廢棄木材運輸拖拉機。

根河以林業建市,現在面臨著林業改革,許多人在等待政策的改變,市裡人口減少,這也是整個東北林區的縮影。

▲根河市的木材堆場內空空如也。一個月之前,這裡還堆放著不少全面停伐以來留下的老木材。附近的居民說,自去年(2016年)4月1日以來,堆放的老木材很快消耗殆盡。修建房屋的木材,如今需要從俄羅斯進口了。

▲附近的居民,在整理和運送停伐之前留下的木材。現在這一批用於冬天取暖的木材,很快也要用完了。

▲烏力庫瑪森林管護站的工作人員張哥,在講解工作。

林業工人逐漸轉型後,有的負責森林管護,有的則轉型生態旅遊。以前薪水就靠砍伐林子,伐木主要以計件為主,在山上還有個「三補」,山下工作就沒有這筆錢。轉型護林之後就按工齡,工作年限長就多點收入。

▲森林管護員,站在海拔1500米的奧克里堆山頂的小房子前。

奧克里堆山被當地人稱為大雪山,也有著內蒙古「富士山」的稱號。山頂常年烈風不斷,氣溫極低,冬季能達到零下五六十度。

每年四月到十月,森林管護員駐紮在山上的小房子裡,他們的工作是隨時關注森林火情。

這裡條件艱苦,取水是從半山的一個泡子裡,所有物資需要人力從山下背上來。

▲圖為根河市阿龍山鎮的孩子們,騎著摩托車玩耍。阿龍山鎮地處大興安嶺腹地,隨著林業改革和轉型,許多龍山人已經外出謀生,所剩不多的孩子跟著剩下的林場職工或爺爺奶奶,在這裡度過童年時代。

森工不再是熱門產業,這裡也沒有好的高中,有些孩子去了呼倫貝爾的牙克石讀書,其他許多孩子到了十七八歲也會外出讀書或打工。

隨著規模宏大的天保工程多年實施,中國最北部的大興安嶺,再度成為保護「生活在興安嶺地區的原住民與新住民」的天然生態屏障。

老獵民們還在懷念半個世紀以前,多得打不完的罕達犴、飛龍、狍子,因木材而聚集的人們,談論著森工的衰退和生態轉型。

▲圖為在根河市敖魯古雅鄉騎車的老人。

18世紀,來自貝加爾湖流域的「使鹿部」鄂溫克人,遷徙到了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大興安嶺,成為這片森林的居民,他們和這片森林有最深厚的血緣關係。

新中國成立後二十多年,森林資源的過量采伐讓馴鹿賴以生存的苔蘚資源迅速減少,脆弱的林間自然牧養馴鹿產業雪上加霜。

▲圖為使鹿鄂溫克最後的薩滿後代芭拉傑依老人,和訥克勒斯工作坊非遺物質傳承人宋仕華在一起。經歷過時代劇烈變化、見證了這個民族從森林遷到山下的老人,更喜歡住在阿龍山獵民點上,由於身體原因才回到敖魯古雅鄉裡。老人在73歲高齡時寫了《馴鹿角上的彩帶》,講述使鹿鄂溫克人在森林裡的故事,從林間日常到民族習俗,可以看作幾十年來鄂溫克民族變遷的自傳書。

二十一世紀初,地方政府「生態移民」後,半牧半定居的生活方式,讓使鹿鄂溫克人放下了獵槍,走上了牧養馴鹿和多種經營方式並行的道路。

這是使鹿鄂溫克人在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三次「定居」,最終政府把定居點選在了根河市郊區。

與上兩次定居不同的是,新一代鄂溫克年輕人已經不願回到大山中,事農從商是新的選擇。

不成功的馴鹿圈養,則讓一部分老鄂溫克人回歸莫爾道嘎、滿歸、阿龍山和根河的森林中,牧養和守護心愛的馴鹿。

▲圖為根河市敖魯古雅鄉鄂溫克文化博物館裡,展示的使鹿鄂溫克人山居生活蠟像。從撮羅子到傳統服飾,從樺樹皮船到薩滿儀式,這些都變成靜靜陳列在房間裡的過去式了。山上現在有軍用帳篷和太陽能發電板,而傳統服飾,除了極個別老人,鄂溫克人也只是在旅遊季的時候,才偶爾穿一穿。

和50年代第一次在奇乾定居時,經常上山打獵的生活狀態比起來,2000年後在根河實現了第三次定居的鄂溫克人的狀態,更像是「居而不定」:雖然離開大山已經是年輕人的常態,但不論老幼,許多人並沒有在新生活中找到自己的身份認同。

▲圖為柳霞在阿龍山鄂溫克獵民點裡,餵養小馴鹿。鄂溫克人的馴鹿一般是在森林裡放養的,9月是馴鹿發情期,白天母鹿會被圈起來,公鹿和小鹿不會走遠;晚上「倒班」把哺乳期的小鹿和公鹿圈起來,母鹿可以出去覓食、飲水,也不會走遠。

距離大興安嶺第一場雪的時間,已經很近了,獵民們還要為馴鹿過冬做各種準備。

從60年代「以獵為主」,到現在「以飼養馴鹿為主」輔以林業加工,老一代鄂溫克人的精神、信仰和生活依然脫離不了森林。

從生活方式到身份認同,從森林到城市,從老人到青年,從森林的原住民到城市新移民,中國唯一的馴鹿民族,還在林業和時代的變革大潮中,經歷著精神上的陣痛。

▲圖為柳霞的丈夫老翟,在阿龍山的原始森林裡采集馴鹿過冬需要的苔蘚。馴鹿是高貴的生物,只采食原始森林裡沒有污染的苔蘚、石蕊和蘑菇。苔蘚對生態要求高,且生長緩慢。每年鄂溫克人都要在森林中,隨著馴鹿遷徙的軌跡,尋找新的居住點。

老人覺得失去了獵槍,再也不能失去馴鹿了,而新一代年輕人們已經開始走出大山,進入城市融入了現代化的生活。使鹿部鄂溫克族的未來,還在時代的滾輪中懸而未定。

▲森林公安孫樹文和老翟,在幫一隻前蹄受傷的馴鹿上藥。上藥要用兩根木桿架住樹枝,並把受傷的馴鹿拉上轡頭固定住,之後需要固定地換繃帶、換藥,一直要持續到傷口基本愈合。

孫樹文是當地的森林公安,他時常會開車到獵民點,看望養馴鹿的柳霞和老翟兩口子。

▲老翟正在準備晚餐。平時森林公安孫樹文會隔三岔五地帶著山下的生活物資過來。到獵民點來遊玩和進行學術研究的外人,也通常會帶些米麵油鹽。山裡生活很簡單,基本生活物資並不太缺乏。

▲柳霞帶著醉意,站在放置鹽磚的鹿槽邊上。她身邊,馴鹿時不時會過來舔一舔。

鹽磚是使鹿鄂溫克人馴養馴鹿的「法寶」之一。通常鄂溫克人在森林裡紮營會尋找鹽鹼地,或者從外部購買鹽磚,以供給馴鹿補充鹽分。

▲森林公安孫樹文,坐在帳篷裡和柳霞談話。前不久柳霞的弟弟維佳,剛因為酒精中毒住進了哈爾濱的醫院。曾經背著維佳下山的孫樹文,因為柳霞再次喝酒而起了煩惱。

鄂溫克人大多愛酒,酒本來就是林中生活的情緒慰藉品之一,生態移民後因為生活方式改變和無法快速融入變革,酒精更為消解情緒錦上添花。目睹許多喝酒誤事誤人的情況,酒成了許多鄂溫克老人深惡痛絕的東西。

▲距離滿歸鎮北部23公里處的多尼亞·布部落。多尼亞獵民點就在大路邊上,這裡是根河市旅遊局指定的鄂溫克獵民接待點之一,旅遊收入比較好。多尼亞夫婦在森林裡放養馴鹿,他們的大兒子現在常駐根河市,二兒子常居北京開了間美容院,偶爾會回家幫忙。

▲多尼亞老太太和兒媳忙著給馴鹿「倒班」。以前鄂溫克人通常是幾個家庭聯合,一起居住在森林裡,現在都逐漸散落成了一個個小家庭。

「生態移民」後政府曾嘗試過馴鹿圈養,造成了大批馴鹿的死亡。所以老人們更多回歸山裡放養馴鹿,經過十來年的休養生息,我國馴鹿種群有所恢復,現在已經達到了1000多隻。

但鄂溫克人最擔心和心疼的,依然是偷獵分子「下套子」造成的馴鹿死亡。

▲廢棄的老敖魯古雅鄉,距離滿歸鎮北部17公里,是鄂溫克老人們懷念的家。2003年,政府把鄂溫克人從老敖鄉定居點遷到根河市郊三車間,老敖鄉廢棄後被大慶的老板承包下來,準備轉型旅遊業。

▲內蒙古奧克里堆山上,俯瞰阿龍山群嶺。當地人把秋日的興安嶺叫做「五花山」,這裡是中國最後的使鹿部鄂溫克族,現在仍長期駐紮的森林。鎮上部分居民和山裡的鄂溫克人有來往,但是大部分人也只是聽聽「獵人」的傳說,並表示鄂溫克人「生性」和漢人不一樣,不好打交道。

▲奧克里堆山下的鄂溫克獵民點內,侯二和當地阿龍山鎮上帶遊客的嚮導在聊天。侯二多年以來一直在獵民點上放養馴鹿,現在點上也就兩個人。侯二的媳婦住在山下,但是山上越冬必須有人照看馴鹿,因此他只能在山上的獵民點上過寒冬。

▲年輕的嚮導是阿龍山鎮上人,平時沒有固定工作。家裡親戚在林業系統中,他自己以開車和接一些旅遊生意過活,所以與山裡的鄂溫克人關係不錯。獵民點上要置備過冬的物品,嚮導的父親也過來幫忙。

▲侯二和當地阿龍山鎮上前來幫忙的居民,一起修整政府發放的房車準備過冬。侯二多年以來一直在獵民點上放養馴鹿,對生活的變化很坦然,偶爾也會懷念以前做獵人的時光。

▲宋仕華是支援大興安嶺開發的林業工作者的後代,同時也和這裡的原住民結下了深厚的因緣。

鄂溫克女藝術家柳芭的皮毛畫深深地打動了她,宋仕華選擇了參與鄂溫克民族的日常生活,記錄和傳承鄂溫克文化,從新移民和原住民的視角,見證森林文化的變遷。

宋仕華在展示沒有完成的皮毛畫作品《薩滿》。芭姨的女兒、最後一位製作皮毛畫的鄂溫克女藝術家柳芭過世後,宋仕華向鄂溫克人學習皮毛畫。芭姨為她起名「訥克勒斯」,意為「小女兒」。

▲訥克勒斯工作坊的宋仕華,在製作自創的毛剪畫。自從愛上了鄂溫克的文化和藝術,她十幾年來一直與山裡的鄂溫克人們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她自創的藝術,靈感也來自於森林和這個民族日常的生活。

▲宋仕華在處理樺樹皮。製作傳統的撮羅子需要先處理樺樹皮,用鹿筋線進行縫制,再圍攏在搭建好的木柈子上。樺樹皮在進行縫制之前需要煮透、浸泡,去掉外層的結節等,只留下最柔韌和堅固的部分。

▲訥克勒斯工作坊的孫冬,和非遺物質傳承人宋仕華,在為文化局製作鄂溫克傳統的「撮羅子」。

早年鄂溫克人對她的介入頗有微詞,但宋仕華堅持了這麼多年,她覺得一定要把手頭的事情做下去。

她說:「通過顧桃的紀錄片可以了解這個民族,是一種方式;通過我的手把藝術展示出來,是另一種方式。」

全面禁伐之後的大興安嶺,進入了休養生息的時代,而見證了東北森林的發展與變遷的人們,帶著迷惘與希望,將繼續探索與森林相處的平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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