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的廣場舞,跳到了曼哈頓對岸

本文來源:中國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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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思毅


在與紐約曼哈頓一河之隔的新澤西州澤西市,有一支由華人老人組成的廣場舞隊。

它的成員大多是「候鳥父母」:隨子女來到美國,克服文化、語言和生活習慣的障礙,在中美兩國之間來回奔波……因為跳舞這個共同的愛好,他們相識相知,從孤獨的個體,變成一個相互陪伴和幫助的團體。

導演陳思毅通過鏡頭,記錄下了這群老人輕盈的舞步、在異國的生活和境遇,以及對故鄉的深切思念——以下為陳思毅的導演手記,講述了《曼哈頓對岸的廣場舞隊》拍攝背後的故事。

2019年夏天的一個傍晚,我在哈德遜河畔散步時,偶遇了這支廣場舞隊。

充滿民族風的中文歌曲《藍色天夢》、熟悉的舞步,如果不是舞者身後標誌明顯的曼哈頓天際線,我恍惚間有一種回到國內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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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曼哈頓對岸跳舞的廣場舞隊。

我所處的地方,位於新澤西州澤西市,與紐約曼哈頓僅隔了一條河。

這裡生活成本比曼哈頓低,房子更新,公共設施也不錯,有不少中餐廳和奶茶店,幾年前還開了一個大型的中國超市,很受華人喜愛。

2014年,因為去紐約讀大學,我來到澤西市。

和我一樣,很多在曼哈頓上學的留學生,都租住在這裡。

澤西市的華人社區,不像曼哈頓唐人街,那裏大多是來自福建或廣東的老移民,這裡卻能遇見來自全國各地的華人。

他們來美國時間大多不長,有留學生,有畢業後留在曼哈頓工作的年輕人,也有隨子女而來的父母。

跳舞的人裏,除了中國老人,還有幾個印度裔的婦女和小朋友,他們默默地跟著音樂,一板一眼地模仿著。

▲舞隊的表演吸引了市民觀看。

幾支舞跳完以後,我和領舞的人聊了起來,因此認識了片子的主角之一——明月。

明月說,他們已經在這裡跳了七八年,幾乎天天跳,每天早晚各一場,夏天跳得最勤,冬天天冷了也照樣出來。

舞隊是自發組織的,舞步也基本是自學的,隊員絕大多數為華人,「也有過一位印度裔成員,一位名叫蘇珊的美國女士也經常參加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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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正在教老人們跳舞。

領隊兼領舞明月,72歲,來自上海,是一名大學退休幹部,有一些舞蹈基礎,通過學習網上視頻,自己編舞,再教給大家。

「90年代上海的舞廳非常熱鬧,每天好幾場」,明月說,他跳舞多年,「先是跳交誼舞,後來學了拉丁舞,最後才轉戰廣場舞」。

從知道舞隊的存在開始,我就零星地拍攝過他們的一些活動,總覺得會有更多機會去深入拍攝,沒想到2020年疫情一來,舞隊活動幾乎停了整整一年。

候鳥父母

舞隊的微信群裏有400多人,大多是隨子女來到美國的老人,目前約一半在美國,一半在國內。

他們大部分人已習慣了在中美之間往返,有的是因為旅遊簽證只有半年有效期,也有的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漸漸地就成了「候鳥父母」。

有一次,我在上海飛往新澤西的飛機上遇到一位阿姨,她說為了幫子女帶孩子,她和先生輪流來美國,一人半年。

「那你們夫婦倆豈不是常年見不到了?」 我問她。

「那也沒辦法」,阿姨回答說。

就像本片中一個人物說的,只能是「兩頭不舍」。

▲舞隊的合影。

我第一次遇見明月時,他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他說兒子剛來美國讀書,就趕上了「911」。

雖然兒子在芝加哥並不在紐約,但明月夫婦對美國也不了解,聽說紐約出事了,擔心得一整夜沒睡。

也許正是出於同樣的擔心和不舍,很多「候鳥父母」,選擇在本該頤養天年的時候,挑戰文化和語言的障礙,來到異國他鄉生活。

美姐姐的情況不太一樣,她的女兒是更早一批的留學生,所以美姐姐來美國時間也比較長,對這裡的生活已經非常適應,生活也豐富多彩。

我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曼哈頓的一個老年活動中心。

那時的她染著一頭紫色的頭髮,說是孫女給她染的。

我心想,我要是80歲了,也要活得像她那麽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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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歲但依然時尚的美姐姐。

那天,我跟著她一起坐地鐵回新澤西,她身材嬌小,卻自信滿滿,穿梭在人群中,輕車熟路地坐地鐵,讓我心裡很是佩服。

美姐姐一個人住在澤西市的老年公寓,女兒就在河對岸的曼哈頓,經常見面。

美姐姐每周也會去曼哈頓的老年活動中心,有時上英語課,有時唱歌,有時跳舞,是裡面的資深成員。

經美姐姐介紹,明月每周都會去老年活動中心義務教老人跳舞,不過因為疫情的關係,老年活動中心的課程都暫停了,有的改到了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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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拍攝中的劇照。

舞隊裏的華人,生活在紐約和新澤西的居多,生活設施完善、公共運輸發達,給他們相聚帶來便利。

我也和一些在美國郊區居住的華人家庭聊天,常聽他們說起出行的困難。

那些出門買菜、送孩子上學都得開車的地方,中國來的父母就失去了能動性。

如果社區裏華人不多,他們大部分時間只能在家裏帶孩子,或者看看電視,寂寞是很難免的。

疫情下的廣場舞隊

像廣場舞隊這樣的組織,給老年華人提供的,不僅是聚會的機會,還有很多生活上的幫助。

大家分享資訊,互通有無。

比如群裏的活躍成員,每天早上會把美國發生的要聞、天氣預報等實用的資訊用中文發在群裏;有的人在群裏幫子女張羅找對象——雖然成功的概率並不高。

「現在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還是要看個人的喜好」,一位阿姨解釋說。

疫情打斷了舞隊的常規活動,大家已經一年沒有舉辦過大型聚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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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和朋友在疫情期間踢毽子。

「最開始很害怕,後來慢慢習慣了,做好保護措施,也有一些小範圍的活動」,明月有時會約一兩個朋友去踢鍵子,美姐姐每天堅持出門散步,有一小隊人在夏天時,還是會來到哈德遜河邊的水上公園跳舞。

但中老年人面臨的風險依然很高,美姐姐在一次朋友聚會後,就遭到了來自女兒的「抗議」,「我女兒說,媽媽我們這麽愛護你,擔心你,你怎麽能出去冒風險呢?」

美姐姐還回憶說,去年春節,她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邀請了很多朋友。

而今年過年只能從簡,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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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河邊的廣場舞。

美姐姐的樂觀,幫她很快適應了新冠以後的生活。

她也和年輕人一樣上網課,80歲的老人,Zoom(一款會議軟件)用得和年輕人一樣順溜。

因為機票難買,加上回國路上也有風險,一些人往返中美的計劃也被疫情打斷。

明月在上海也有一支廣場舞隊,「有時候還是想回國的,畢竟國內的活動要更『high』」。

想回去的人暫時回不去,想來的人也很困難。

美姐姐說她的一位朋友,因為美國的入境禁令,經歷了他國中轉,費了好一番波折才來到美國,和子女一起過了個年。

元宵到了,我又想起了去年在老年公寓活動室,拍攝大家唱歌跳舞的情形,不知今年元宵,舞蹈隊的「兄弟姐妹」們,會在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度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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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隊在河邊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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