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才是真正的魔都

本文來源:張江名媛

微信id:middleclasslife

作者:張江名媛

很多年前去過一次重慶,記得解放碑有塊廣告牌上還寫著,要把重慶建設成小香港,這次去,發現這哪是小香港,分明是小紐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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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什字地鐵口出來,就是羅漢寺。

那天在解放碑閒逛,逛著逛著我都有點懵了。

咦?時代廣場?咦?帝國大廈?咦?環球購物中心?

再看看簇嶄新的瓷磚,羅馬式的噴泉,打扮入時的男女。

恩,沒錯,我就是在紐約的第五大道。

紐約我沒去過,但我看過很多跟紐約有關的電影,比如《美國往事》,比如《大亨小傳》,總感覺那是個有故事的城市,總感覺三教九流在那都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重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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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場口附近見到的一倆賣百貨的小推車。

從民族路上我住的那家國際酒店公寓一出來,就是撲面而來的人間煙火。

小販的叫賣聲,棒棒的吆喝聲,麻將機的清洗聲,一股腦兒地向你砸來。

「帥鍋,今天吃點啥子嘛!」我還沒走到那家經常吃的面館,老遠就聽到老板娘在招呼。

「豌雜,二兩。」我用半生不熟的重慶話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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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成都話的綿長不同,重慶話的精髓是短促。

比如這句話用成都話來說,就是豌雜啊啊啊,二啊啊啊兩,聽起來有點像撒嬌。

要是用重慶話唱rap,語速更快,你們感受下。

這種乾淨利落的語調,也是重慶人性格的寫照。

就像這位老板娘,目測也就20來歲,站在一個比她還要大好幾倍的大鍋跟前,用跟她的胳膊差不多長的篩子一邊撈面,一邊扯著嗓子招呼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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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都不需要說什麼,重慶人往那一站,那種精氣神就寫在臉上。

那天在時代廣場跟前,看到幾個棒棒在趴活。

他們這麽神采奕奕,以致於你不會覺得他們跟周圍的繁華有多麽違和。

這就是重慶,五星級酒店樓下就是一個很破的蒼蠅館子,奢侈品百貨門口坐著趴活的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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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棒就是挑夫的意思,一人一根扁擔,到處趴活,什麼都挑,很多重慶人靠這個養家糊口。

這是長期關注棒棒的攝影師胡林慶所拍。

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三峽纖夫。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常常衣不蔽體,但卻 淡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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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這些年發生了很多故事,但唯一不變的是重慶人的樂天,是重慶人的熱情。

▲兩年前來重慶,還能看到背景板上的一些標語,現在全都被別的取代了。

這次去重慶沒通知任何朋友,有個朋友看了我的朋友圈,私信我,想吃火鍋還是牛蛙?

要是個上海人,肯定會問,你哪天方便,我們聚聚。

要是個北京人,肯定會問,晚上八點半,三里屯見。

但是重慶人是兼而有之。

既不會讓你有距離感,但又尊重你的意見。

我後來才知道,重慶人這種南北方優點兼具的性格,既有歷史和自然的成因,也跟當年的一場人口大遷徙有關。

據不完全統計,1964年到1968年期間,為了支援三線建設,從上海江蘇東北等地遷入重慶的職工約27萬,占重慶職工總數的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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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線建設的時候條件相當艱苦。圖為當年成昆鐵路修建時,工人不得不肩抗人抬走山路把物資運送到施工現場。

我們約在江北的華新街見面。

我從七星崗坐地鐵過去。

車過嘉陵江,忍不住掏出手機,像個遊客一樣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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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震撼,詩意,似乎所有華麗的辭藻用來形容這趟過江的列車都並不為過。

我在窗口停了一會就嚇得縮了回去,因為重慶的輕軌是沒有護欄的。

你坐的時候常常會感覺在坐一輛雲霄飛車。

但好多人已經習以為常,他們有的直接靠在門上,有說有笑。

他們不擔心那個門萬一打開,人就會掉入嘉陵江嗎?

這不是重慶人對地鐵技術的信任,而是重慶人從來沒有在怕的。

還記得去年重慶洪水,大家都在撤退,但是有戶人家冒著生命危險在轉移重要財產:麻將機。

車到華新街了,出來,好穿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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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高架也太高了吧,那個房子離高架也太近了吧。

我有一種亂入星球大戰的錯覺。

出站,正值下班高峰,一路上,擺滿了各種小攤,對面有家火鍋店,在一家廢棄的廠房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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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參差不齊卻渾然天成的畫風,大概也只有重慶才有了吧。

我們去他小區門口的一家美蛙魚吃飯。

不遠處就是嘉陵江,坐在室外,看兩岸的燈火,像極了香港的淺水灣。

來,乾杯。朋友舉起一杯雪花,咕嚕咕嚕兩下,真乾了。

我過意不去,也乾了。

重慶人能喝,但從來不勸酒,總是先乾為敬。

魚來了,吃了口,真的好吃到炸裂。

還有牛蛙。也很道地。

都說成都的美蛙魚很好吃,但跟重慶比起來,感覺還是差點意思。

朋友說,那是因為美蛙魚是重慶人先吃的,火鍋也是。

火鍋本來是碼頭工人吃的,鴨腸牛肚這些當年都是有錢人扔掉的下腳料,底層人沒吃的,將其變廢為寶,現在竟成了全國性的美食。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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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41年,重慶人就有吃火鍋的習慣。美國攝影師卡爾•邁當斯當年就捕捉到了這樣一個畫面:一位重慶年輕人在悠閒地吃著小火鍋。

酒足飯飽,我借去廁所的功夫,偷偷買了單。

朋友發現了,怪我,你這樣不地道,到重慶來怎麽能讓你買單呢?

我說,來重慶那麽多次,回回都是你買單,你又不來上海,我也沒機會請你。

在買單這件事上,重慶人大概是最爽快也做得最讓人舒服的了。

幾乎每次去重慶,不管是剛認識的朋友,還是認識好久的,無一例外都會不聲不響地悄悄把單給買了。

很少會存在最後搶著買單的情況。

AA更是不可能,重慶人會覺得那是在打臉。

吃完飯,從江北打車回解放碑,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嘉陵江兩岸燈火通明,真的好美啊,有點像是從香港的維多利亞港去中環。

這十年去了重慶無數次,但卻很少專門去什麼景點,因為重慶處處都是景點。

早上醒來,拉開窗簾,左手邊可以遠眺嘉陵江,右手邊可以俯瞰解放碑,人和車都像螞蟻那麽大,一如生活在山城裏的蕓蕓眾生,那麽卑微那麽渺小,卻又那麽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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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家可以曬太陽的咖啡館,還沒到,驚喜就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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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走,江面越來越近,大橋越來越大,透過爬滿青苔的圍欄遠眺,不僅壯觀,還很穿越。

當年的李白就是在不遠處,寫下那首朝辭白帝彩雲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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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門口坐滿了人,有專門來打卡的遊客,也有操著重慶話的本地人,裝修很日式,老板聽口音像是廣東人,她說,之前這裡是個小賣部,這兩年城市更新,這裡要打造一條文藝觀光帶。

重慶的變化好大啊,不過兩三年沒來,就有這麽多有趣的地方。

點了杯拿鐵,找了個靠江的位置坐下,下邊的碼頭上靠著艘遊輪。

不知道是不是三峽遊輪,前幾年,一艘三峽遊輪在長江沉沒,數百人遇難,幾乎都是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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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的電影很愛用三峽作為時代背景,圖為《三峽好人》中的一個鏡頭。

那條線應該是從南京出發開往重慶的,但卻在湖北監利水域沉沒了。

現在的年輕人已經很少會像老年人這麽玩了。

三峽對於上了歲數的人來說,就像一場未了的夢。

加上那條旅遊線路用的都是舊船,包吃包住,不過一兩千塊,大部分人都能負擔得起。

抬頭看,天空不作美,但種種歷史的畫面卻若隱若現。

比如當年重慶大轟炸的時候,日軍的飛機應該是從我頭頂飛過然後投下一枚枚炸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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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轟炸後,傷員被抬進防空洞。據不完全統計,從1938年到1945年間,日軍對重慶戰略轟炸218次,至少造成1.19萬人死亡,其中絕大部分是平民。

比如沒有轟炸的時候,重慶人應該也會跟我現在一樣享受片刻的安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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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重慶紡織廠的女工。

比如重慶談判的時候,那架專機也是從我頭頂飛過的吧。

1949年呢?

是不是也有很多人都來不及跟家人告別,就匆匆帶著一個行李箱,登上了飛機,然後從我頭頂一直往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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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月,67歲的台灣老兵陳傳霖與闊別57年的大姐相擁而泣。重慶晨報記者陳羽嘯 | 攝

走在重慶的路上,這種歷史和現實的交錯之感俯拾皆是。

走在那棟紅色的建築面前,還以為是到了浦東的中國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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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山城步道,還以為是在民國的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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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走,看到一個平房,又感覺像是在深圳哪個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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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頂,往下看,氣勢如虹,像芝加哥,又像舊金山。

即便是同一個場景,重慶也會賦予它不一樣的味道。

從山城步道下來到較場口地鐵,看到一幫大媽在跳廣場舞。

從內心來講,我一般是有點抵觸這種擾民的行為的。

但是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我停下來圍觀了很久,而且越看越開心。

尤其是看到好幾個估計快八十歲的大媽也跟著手舞足蹈的時候,他們那種發自內心的開心和安逸是在其他地方感受不到的。

馬樓對面是一整排的小賣部,門口有點雜亂,道路有點狹窄,但卻錯落有致,別有一番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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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東北人的喜感是沒事兒偷著樂的話,重慶人的喜感就是坐看雲起時。

塞車了,後邊的人搖開車窗就是一頓渝罵,我還記得第一次坐朋友的車,聽他這麽罵的時候,我都快驚掉了下巴,我說你就不怕前邊的人下車揍你一頓嗎。

怕他個錘子,我沒揍他就不錯了。

他說。那舉手投足像極了教父裏的馬龍•白蘭度。

但是重慶人又不裝,是什麼就是什麼。

教父抽著雪茄,重慶人抽著中南海也沒覺得自己多跌份。

這一點在重慶的地鐵裏最為明顯,你不用擔心你穿得不夠洋氣而被人用眼神殺死,你穿個睡衣都沒人多看你一眼。

就像我開頭提到的那家面館,我之所以連吃三天都不厭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那的面確實好吃,而是在那吃的人既有背LV的,也有踩著解放鞋的,沒有誰覺得背LV的就有多金貴,也沒人覺得穿解放鞋的就土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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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連垃圾分類的標語都這麽接地氣。

在重慶,成渝之爭是個繞不開的話題。

重慶人覺得成都人太裝,成都人覺得重慶人太土。

不過在我一個在北京和上海呆過的江蘇人眼裏,這些都不算事兒,再土能有北京人土,再裝能有上海人裝?

北京人上海人看了可能會打我,但是其實也沒什麼。

土一點,裝一點,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都是城市本身特色的一部分。

不管是土,還是裝,最主要的是不管別人說什麼自己都不在乎,還覺得很驕傲,這才是最牛逼的。

這一點大概只有重慶有這種雅量有這種不在乎的精神。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重慶才是魔都。

一方面是因為她很穿越的建築,但更多的是因為她不在乎的那個勁兒,魔既是魔幻,也是魔術,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可以再糟心的事兒都能不當回事,可以雖然歷經千年的滄桑沉浮,都能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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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碑,一個賣饅頭的老人。

重慶怎麽會不魔幻呢?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重慶是在一個夏天的午後,室外大概能有四十多度。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做熱浪滾滾。

▲馬爾地夫重慶分夫,了解一下?

我那次的目的地是一個叫做合川的縣城,那時候交通還不像今天這麽方便,需要在沙坪壩坐那種很慢的汽車。

包要過安檢,我剛買的gucci,舍不得過,想蒙混過關,被安檢員攔了下來。

我說這包剛買的,能不能別過安檢。

我以為小哥會通融一下。

結果沒想到他說,這麽新的包,你應該開車才對。

到現在我之所以還記得這個細節,不是因為我被懟得受傷了,而是他那俏皮的樣子讓我一點脾氣都沒有,只能乖乖認慫。

大概2012年前後,去重慶的頻率變高了。

那時候重慶的新聞一天接一個,我也不得不三天兩頭往重慶跑。

在別的地方採訪找個當事人基本上難於上青天,但是在重慶卻易如反掌。

我還記得在希爾頓飯店的大堂見到一個線人的情景,那感覺就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像極了國民政府時期的重慶。

但是重慶人自己並不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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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希爾頓外景。

那個線人在聊起往事的時候就像跟好朋友嘮嗑一樣,幾乎和盤托出,以致於每次他一說完一個猛料,我都要瞪大眼睛跟他確認一下,這是真的嗎。還會有假?他呡了口咖啡,輕描淡寫地說。

還好希爾頓大堂的地毯比較厚,吸音效果比較強,不然那些故事猛到隨便一個拿出來都可以寫一本書。

還有一回,我約了一個很難約的採訪對象,結果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去唱K了。

唱到興起,他又開始前五百年後五百年的嘮。

重慶人就是這麽耿直,又抗事,而且不怕事。

我還記得有一回去解放碑的一家盲人按摩店,跟師傅聊起某些往事,他一上來就劈頭蓋臉一頓數落,是很幽默的那種。

我心想,你膽也太肥了吧。

可能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失去的了。

而且他們知道不管時代如何變幻,日子還要繼續。

我突然想起有一年,重慶一家家樂福發生踩踏事件,原因是那天店慶搞糧油促銷。

死者都是上了歲數的老人。

走在街上,我能感受到,這座城市雖然日新月異,但是依然還有很多人的生活還很清貧。

跟北上廣比起來,重慶還是相對欠發達的地區,尤其下邊的那些縣市。

但是還好,重慶的物價不算太貴。

一碗十幾塊的牛肉面,就能對付一頓,那牛肉塊多到估計在上海至少要四五十塊一碗。

這才是最real的中國,也是最人間煙火的中國。

寫到這,我又忍不住想打個飛的,再去一趟重慶,哪都不去,就吃三碗小面,二兩豌雜,二兩肥腸,二兩牛肉,感覺飛機票就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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