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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 原
▲這是我的大學畢業照。
我是小惠,出生在陜西省寧強縣的一個村子裡,今年25歲,大學畢業3年了。
我從農村、小鎮、縣城走到城市,現在又回到了農村。
從讀大學開始,我在許多不同的城市嘗試過很多職業,包括兼職打零工、應聘空姐、當英語老師,經歷過公司倒閉、住過毛坯房。
在城市待了幾年後,偶然的機會,我決定辭掉工作,離開城市,重新回到農村工作、生活。
▲我出生後,一家三口少有的合影。
我是村裏少有的獨生女,挺幸運的,家裏人對我比較重視,村子裡也沒有人歧視我們家。
父母都是農民,務農的收入維持不了家裏這麽多人的生活,他們就常年在北京的磚廠打工,一年只回來一次。
我從3歲開始變成了留守兒童,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每一年過年,我都挺高興的,因為終於有爸媽了。
他們從北京回來,會給我買好吃的,我能有新衣服穿,但也就高興一陣。
爸媽在北京照很多照片,我是通過照片認識北京的。
照片就在家裏放著,我看著照片想像,覺得在那樣的城市生活一定很幸福。
▲爸媽沒有單獨的合影,最左邊是我的舅舅,當時跟著爸媽一起在北京打工。
我甚至和同學朋友說過,可能爸媽過完年就要把我帶去北京上學了。
其實是編的,他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我內心是很想的。
爺爺奶奶的房子在山上,離小學很遠,我要下一座很高的山,走一條很長的路,才能到學校。
每天至少要走兩個來回,單趟要50分鐘。
一年級的時候,我上山挺吃力的。
雖然有一起上學的小伙伴,但他們的媽媽中午都會到學校送飯給他們。
只有我,沒有人送飯。
中午放學,我趕回家吃兩口飯,就要往山下跑去上學。
▲爺爺奶奶的家,我小時候就跟著他們住在這裡。
初中我就去鎮上讀書了,住校。
村裏來來回回接觸到的都是很熟悉的人,地方也去遍了,沒什麼新意。
爸媽不在家,爺爺奶奶哪兒也不去。
上初中後我才熟悉了鎮上,覺得比村子裡好。
我的學習還不錯,但不是頂尖的好。
最叛逆的初中,爸媽不在家,不然我會挨不少揍。
因為我是班裏學習最好的女生,不上晚自習也沒關係。
我帶同學逃課、和男生寫情書。
沒有人參加我的家長會,老師要求,我就說爸媽不在家,爺爺奶奶沒空來。
▲初中的我(左一)和同學在宿舍。
高中,我讀了縣裏最好的一個高中。
高中報名是我第一次去縣城,真的毫無方向感。
第一感覺就是繁華,覺得自己到了大城市。
高中是半封閉制度,周內不允許學生出學校,每個人都強制住校,星期六下午四點放假,星期天下午兩點又開始上課,一個月回一次家。
媽媽覺得高考重要,高三那年就回來陪我,順便照顧外婆。
我在高三那年狠狠學習了一年,考上了西安一個一本大學。
如果高中三年都好好學習,應該會考上更好的大學吧。
▲剛上高中的我。高中是新建的,看起來很漂亮。
據我所知,村裏子我們那幾屆,只有我和一個男孩考上了一本大學。
考上了之後還都辦了酒,爸媽特別開心。
那一年,我們在村裏挺出名的,村長還讓我媽去申請專門的助學資金,一兩萬左右。
大學報的是印刷工程專業,這個專業全國只有兩個學校有。
報考的時候,互聯網不發達,用的也不是智能手機,高中生對外面的世界不了解,也沒什麼報考指南可以參考,就隨便報了。
2013年,我到西安理工大學讀書了。
西安比縣裏更繁華,整個城市都特別新鮮,我有一種終於走出農村,到了城市的自豪感。
▲剛到西安上大學,我和高中同學一起在西安鐘鼓樓附近遊玩。
高中老師灌輸給我們的知識,讓我覺得大學很美好,輕鬆又精彩。
實際上大學和高中沒有什麼區別,都是上學讀書考試,只是業余生活比較多一些。
我比較喜歡籃球,參加了學校院系的女籃隊,打後衛。
隊裏比我厲害的人多得是。
我們通常在學校裏參加院系之間的比賽。
大學裡有很多機會,能讓我有這樣的經歷,突破一下自己。
▲因為會基礎的運球、傳球、投籃,我參加了院裏的籃球隊。
我喜歡舞蹈,參加了院系的舞蹈隊,每次元旦晚會、聖誕節、春節、迎新晚會,我們都要去表演。
小時候沒有條件系統學習舞蹈,身邊的同學朋友們都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只能從網絡上找視頻模仿。
到了大學,有真正會舞蹈的學姐認真教我們。
學姐挺嚴厲的,練習很辛苦,但我感覺自己先天條件挺好,挺柔軟的,學跳舞不難。
▲大學元旦晚會上,我(中間)參加表演了。
剛上大學那會兒,很無知,想掙錢只會去發發傳單。
後來發現大學生學的知識比較多,可以做家教。
除了這些之外,我還去求婚策劃團隊兼職過,一次八十元,戴著玩偶頭套。
父母會給我一些學費、生活費。
但他們的能力也有限,每個月只給我幾百塊錢。
女生都愛美嘛,大學想學化妝,護膚品、化妝品、好看的衣服,都是我用兼職的錢買的。
▲大學時期,我(左一)在一個求婚策劃團隊兼職。
大二的時候,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公共選修課上。
但他跟我說,第一次見我是在學校餐廳裏。
他參加社團,有一個女生正好是我的同學。
他從那個女生那裏要了我聯繫方式,給我發簡訊。
我一開始覺得這個人挺煩的,就假裝自己有男朋友了。
他心灰意冷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在朋友口中聽說我其實沒有男朋友。
就跟我選了同一節公共選修課,特意坐在我周圍。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他是一個心思挺細膩的男生,就和他在一起了。
我的童年缺乏愛和溝通,和爸媽在心裡和地理上的距離都很遠,他讓我覺得挺溫暖的。
▲我和男朋友剛在一起。
之前還沾一些高中的氣質,大三就沒有留劉海了。
本來有劉海,把臉遮住了一半,覺得不要化妝。
沒有劉海,暴露了太多,整個人很醜,就開始學化妝。
大學裡,有的女生是每天都必須化妝的,我們宿舍比較樸實,大家都沒有特別前衛的。
剛開始就畫個眉毛,把臉塗白一點。
身邊是沒有人可以教我,只能在網絡上學,看視頻,還有一半是自己摸索的。
▲大三的我,把留了多年的劉海梳了起來。
大三的夏天,學校安排我們去東莞的印刷公司實習了三個月。
實習採用的是輪崗制,在每個崗位工作一到兩周。
開會、活動策劃安排、布置現場、運營公眾號、寫通知、文稿。
去現場、印刷車間觀看,車間基本上沒有女生。
印刷行業,產品的成本低,價格也低,給員工的工資也很低。
如果剛畢業去印刷公司工作,好一點的能給3000元。
我發現自己不喜歡在印刷行業工作。
大四時的我,在為找工作煩惱。
男朋友已經在寶雞工作了,還為我安排了畢業旅行。
我們去了重慶和成都,旅遊給我的感覺很新鮮,那是我第一次出省。
大學快畢業的時候,發現航空公司有招空姐,我覺得自己挺合適的,就打算去試試。
空姐的工資比較高,按班次,飛得多就掙得多。
飛國內航班,一個月有七八千到一萬左右。
我對空姐的認知還是挺客觀的,覺得這個職業就是需要救生技能的高級服務員。
筆試、口試、英語都過了。
去重慶體檢,發現身高不夠。
我在學校體測時,身高都高於163cm,但航空公司體檢時,發現我是162.89cm。
▲去航空公司應聘空姐的我。
因為身高不夠,應聘空姐失敗,也沒有辦法。
我在西安一個培訓學校當了英語老師,教四五年級小朋友英文。
我挺喜歡這份工作的,同事都比較年輕,比較談得來,工作環境也很好。
▲我的第一份工作,培訓機構英語老師。這是我(左一)和同事在參加團隊培訓。
但一年後我就辭職了。
因為男朋友畢業後就在寶雞,現在又要跳槽到洛陽的公司,考慮到感情穩定,我們覺得兩個人還是應該在同一個地方,就辭職跟他去了洛陽。
原本他畢業簽了一家上海的公司,工資待遇挺好。
他是比較追求安穩的人,也有為了我的關係,最後選擇去了寶雞的一家國企。
▲2018年,我們從陜西到洛陽的車票。
男朋友去的公司是做鈦材料的,一家上市公司的子公司,前景看起來比較好。
我也加入了,他當電氣工程師,我做商務助理。
沒想到做了一年時間,公司倒閉,雙雙失業。
不景氣的時候,其實我們就意識到了,我們甚至考慮過買張票去廣東工作好了。
想到家也不是那邊的,那邊屋價也很貴,安家不現實。
就算付得起首付,拼命掙錢,幸福感也不會很高。
公司倒閉前的一兩個月,我開始在網絡上拍視頻。
因為男朋友說西瓜視頻裏很多人都在講自己的故事。
他說要不咱倆拍拍視頻,工作有一份工資,這還能額外的收入。
▲我的第一條視頻。
我第一條視頻是講述了我的基本情況,沒有支架,全程就坐在那兒說了兩分鐘,我的臉占滿視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經歷引起了共鳴還是啥的,還挺火的。
很多網友給我了很多建議。
▲我在洛陽的公司外面的留影,我們原本打算在洛陽定居了。
失業了,我們決定一起回西安找工作。
我其實不是一個事業心特別強的女生,他也不是一個事業心比較強的男生。
我可能會回到培訓學校當老師,重復這樣的生活。
回到西安是2019年夏天。
我們沒有工作,也不知道租房能租哪裡。
男朋友的親戚在西安有一套毛坯房讓我們住。
因為是夏天,住在裡面也不冷,我們就搬了進去。
▲我們帶上行李,搬進了毛坯房。
我拍視頻跟人說,住毛坯房也不錯,又大又舒服,陽光還很好。
但內心覺得,如果有選擇,還是想租房。
毛坯房沒有裝修,灰塵很大,特別不方便。
住進毛坯房的前一天晚上,我哭到了大半夜,感覺自己畢業兩年了,混得挺慘的。
▲為了讓毛坯房看起來好一些,我們把毛坯房的一個臥室布置了一下,終於有房間的感覺了。
當時也在考慮,幹一份工作就要長久地幹,我找了一周時間才把工作定下來,還是教小孩英語。
男朋友剛開始是在一個工程項目,後來又跳到了一個物流公司。
原本就想著這樣在西安安定下來了。
2019年10月,我跟男朋友回了他家。
他家是關中農村的,家裏種了很多蘋果。
我一直在西瓜視頻發作品,就想著是不是可以在網絡上幫他們賣蘋果。
原本計劃七天賣完蘋果。
沒想到一天時間,不僅把爸媽家的兩畝蘋果都賣光了,還把他親戚家的水果也賣光了。
▲我在拍視頻賣蘋果。
銷量這麽好,我們就想到,可以把銷售家鄉農副產品當成事業來做。
2020年疫情,我們在家待了很長時間,到3月份才回西安上班。
心裡一旦有賣水果這個想法,就按壓不住念頭,想不斷去嘗試。
於是,四月份,陜西閻良產甜瓜的季節,我們就辭職了。
我和男朋友收拾行李從西安坐大巴到閻良考察甜瓜。
我們從此離開了西安這座城市,住到了寶雞扶風縣的村子裡,也是男朋友的家鄉。
▲我和男朋友到閻良,準備賣甜瓜。
經過幾次售賣,我們發現每個地方的水果都有這種供大於求的情況,沒有一個水果的銷路是非常好的,果農都怕賣不出去。
有的水果,產量特別大,但信息不通暢,導致客商收購價格特別低,果農不願意賣,寧願爛到地裏。
果農都沒有互聯網的概念,又只能靠客商來收,主動權都在客商手裏。
我個人的力量其實也很渺小,有一個村子,整個村子的黑布林都爛在地裏,沒有賣出去,我才賣出兩家就趕不上了。
剛上大學時,我對城市特別嚮往。
大學四年,熟悉了城市生活之後,我覺得在哪裡生活都差不多。
在大城市上班,就是兩點一線,去玩的地方也都是固定的。
現在的農村,道路修得很寬,屋子也建得很大。
我們就打算定居在陜西的村子裡。
陜西下半年水果會非常多,哪裡有新出的水果,我們就跑到那裏去幫村民售賣,這樣工作的收入,完全可以支撐我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