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騷客文藝
微信id:soulker2017
作者:
我正在成為小區的落後分子。
小區門禁正在推行人臉識別。
錄入自己的臉後,大門會應聲而開,還會向你問候一句「下午好」。
到自己的單元門口,沒有這聲問候,但是會有一聲清脆的鈴聲,你就可以進去了。
▲《碟中諜4》中的高科技人臉識別技術,如今已經滲透到現實生活中
有一天下雨,我在單元門口停下,手裏提著菜和5升裝純凈水,艱難地摸索自己的門禁卡。
它比我以前住的小區門禁卡要小,不注意的話很容易掉在家裏。
在我還艱辛探索的時候,一個阿姨站在我面前,「嘀」的一聲,門開了。
她向我露出先進性的一笑:「現在已經不用刷卡啦。」
據我觀察,上了年紀的業主,把自己的臉錄入系統的比例,要明顯大於年輕人。
他們只要配合物業錄入一次,就可以一勞永逸,在小區裏暢通無阻。
相比之下,年輕人中反而有一些猶豫者,他們像我一樣,認識到這中間有一些問題。
網上有一篇文章,一位北漂(還在租房的人)講述了他拒絕小區門口人臉識別的努力,給12345市長熱線打了17次電話。
我們能夠想像這種「投訴」的結果。
接線員很有禮貌,記錄下來,反饋給有關方面,但是最終都會不了了之。
好在至少到現在這個階段,不把自己的臉交出去,還是可以靠刷傳統門禁卡進出。
你「拒絕」這些先進的東西,暫時還不會受到懲罰。
有一次我忘記帶門禁卡,在大門口一籌莫展。
保安建議我錄入自己的照片,這樣以後就「方便了」。
我表示決絕,並要求他幫我打開門禁。
他並不配合我的要求,反而要讓我證明自己的業主身份。
我報上自己的姓名和電話,他從值班室裏拿出一個本子,上面有每一住戶的資料。
找到我的樓棟和單元號、房間號,證實了我的信息,才放我進去。
我開始有點生氣,後來突然意識到其中的荒誕:這個保安可能不知道,他正在不遺余力幫助推廣的人臉識別系統,很有可能會導致他的失業。
如果小區都採用人臉識別,技術也穩定可靠,就沒必要讓保安站在門口了。
和那個撥打17次市長熱線的網友一樣,我也知道自己的「抵抗」可能是徒勞的。
這種行為看上去有點不合時宜,如果說這是捍衛個人隱私的話,我們的隱私早已不知不覺間丟光了。
上網看幾篇體育新聞,就能接到一個海外賭博網站的騙子電話。
掛掉電話,馬上收到一條聯通公司的提醒簡訊,「你剛才接聽的是海外電話,請注意通信安全。」
短短一分鐘,你就能感受到自己的信息被監控還交易了兩次。
在今天,我們很難找到一個沒有因為個人隱私被泄露而受到騷擾的人。
前些年快遞業剛興起的時候,我每次到樓下拿快遞,都會小心翼翼地把包裝上有自己個人信息的部分揭下來,撕碎,然後扔掉。
那時很天真,把自己想像成為電視劇《潛伏》中的一個角色,來防範可能的信息泄露。
但是如今證明,這最初的抵抗早已失敗了。
幾乎每一天,各種APP都在或明或暗地搜集我們的信息,承諾好好保護,但是幾乎每一天,我們都在失去個人信息,接到各種騙子電話,對方準確報出你的名字、住址,比你的爸媽還了解你——我們早已投降了,甚至有時候也能換位思考,體諒一下騙子的辛苦。
可以這麽說:如果你不交出個人隱私,在移動互聯網時代,你將寸步難行。
那麽,我們為什麼還那麽頑固地拒絕小區人臉識別呢?
引起我驚恐的並不是小區門口,而是單元門安裝的那個攝像頭。
它始終在工作,拍下你的照片。
我看到一個段子(也許是真的新聞),疫情期間有一個地方的公安部門抓到一個失足婦女,因為物業根據監控,發現有不同的男性進了她所居住的房間。
為了「防控疫情」,這些信息被上報、核實,然後就發現了「失足」的事實。
我還沒有「失足」,但是也不想讓人這麽清晰地窺見我的生活。
家是個人的最後堡壘,儘管大家都不怎麽懂法律,但是也知道在有些國家,如果侵入到私人住宅,業主有權力開槍。在中國擁有槍枝是違法的,但是中國人也有權保衛自己家裏的一切。
城市住宅中,每一家都安裝了「防盜門」,這個詞清晰地表達了中國人保衛家和隱私的意識,那是一道清晰的界限。
如果說小區外是「社會」,家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堡壘」,從小區大門到單元門,則是最後的緩沖地帶。
這裡是一個空白,雖然狹小,卻是清晰的。
每一個人進了小區大門,就會有和在外面完全不同的感覺。
用那些軍迷的話說,這塊私域就是個人隱私的「上甘嶺」,如果失去了這一塊「高地」,最終會退無可退。
支持安裝人臉識別的人,也有自己的理由。
一位綿陽的朋友就說,他所在的小區業主們就在呼籲安裝這個系統,因為治安狀況不佳,人們渴望居住環境更加安全。
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也有相當多的研究證明,真正的安全環境構建,並不是要靠這樣的全面監控,而是依賴於小區內人們更多的交流和互助。
人臉識別這樣的系統,起到的是相反的結果。
它鼓勵的是冷漠和推卸責任(一切都靠機器),減少人與人的交流。
長期看,缺乏交流的社會,不但不會增加安全,也是很多極端案件發生的溫床。
在隱喻的意義上,一個人的「臉」,幾乎就是他/她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證明。
在把「臉」交出去的時候,我們必須思考,這意味著什麼,交出自己的「臉」,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一切公共空間內,我們已經把自己交了出去,現在是「保住自己臉面」的最後機會,也是最後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