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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紀始仁
電影《八佰》,將83年前發生在上海四行倉庫的那場可歌可泣的戰鬥,再次帶回到了今人的視野。
回到戰鬥發生的當日,以及「八百壯士」(對外如此聲稱以迷惑日軍,實為四百餘人)奉命退入租界卻被軟禁於「孤軍營」期間,中國的報刊媒體也曾出於愛國熱情,對他們有過許多報導。
重溫這些報導,今人可以非常直觀地見到那群有血有肉的抗日志士們的相貌與神態。
一、戰火中的四行孤軍
下面這幾張圖片,出自上海著名的《良友》雜誌。
《良友》本是一份時尚生活類刊物,淞滬會戰爆發後,該刊為抗日鼓與呼,用了許多篇幅來報導戰事。
▼構築工事孤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
▼四行倉庫屋頂旗幟飄揚
▼為孤軍送旗的女童軍楊惠敏(中)
▼日機飛臨四行倉庫上空
▼童軍搬運上海市民送給孤軍的慰問品
▼上海民眾群集蘇州河畔聲援四行孤軍
▍以上圖片見《良友》1937年第132期
下圖出自《抗戰情報》。該報的創辦者是「閩南人民抗日義勇軍政治部」,創刊時間是1937年10月。
這篇報導最引人註目的地方,是標題右側刊有四行孤軍指揮官謝晉元與楊瑞符的親筆題辭。
謝寫的是「余一槍一彈,決與倭寇周旋到底」;楊寫的是「剩一兵一卒,誓為中華民族求生存」。
▼謝晉元與楊瑞符的親筆題辭
▍上圖見《抗戰情報》1937年第2期
下圖是出自《抗敵畫報》封面。該報由「抗敵畫報社」創辦,在上海的出刊時間是1937年9月-11月。大體與淞滬會戰相始終。
本期封面內容是「童星陳娟娟(左)慰問向閘北孤軍獻旗之四一號女童軍楊蕙敏(右)」。
陳娟娟可能是中國最早的童星,她在1936年主演了以流浪兒童為題材的兒童電影《迷途的羔羊》。與楊惠敏合影時,陳娟娟九歲。
▼童星陳娟娟與女童軍楊惠敏合影
▍上圖見《抗敵畫報》1937年第12期封面
下圖出自《中華》雜志。
圖片左側是英勇前往送旗的女童軍楊惠敏,右側是謝晉元寫給上司的親筆信影印照片。
信中有「在未完成達到任務前,決不輕易犧牲,成功成仁,熟記久矣,決不有負鈞座意旨,偷安一時,誤國誤民」、「既然抱必死決心,現除達成任務外,一切思念何(毫)無」、「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輕易撤退,倘犧牲代價,重予撤退,則決作壯烈犧牲!」等字句。
▼謝晉元「抱必死決心」親筆信
▍上圖見《中華》雜志(上海) 1937年第59期
下面這兩張圖片出自《抗日畫報》。這也是一份與淞滬會戰相始終的報紙,發行於1937年9月-11月。
這篇報導題為《八百壯士堅守孤壘》。有兩個引人矚目之處。
一處是文中的戰場照片,左下方上海銀行門口插著一面日本國旗,與之對應的是右上方四行倉庫樓頂飄揚著一面中華民國國旗。
另一處是標題下方刊登有孤軍副營長上官志標(畫報圖註誤認作「管志標」)的親筆題辭:「好男兒應以熱血洗山河!」
▼戰場上的兩面旗幟
▼孤軍副營長上官志標題辭
▍以上兩圖見《抗日畫報》1937年第14期
下面這兩張圖片,出自民國著名刊物《東方雜誌》。
這篇報導題為《雄偉的孤軍》。
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刊登了一張四行孤軍奉命撤離時退出四行倉庫的秘密路徑。也就是在倉庫的牆體上開一個洞,再從隔壁店鋪進入街道。
▼日軍進攻四行倉庫
▼孤軍由此牆洞退入隔壁店鋪
▍以上兩圖見《東方雜志》1937年第22期
下面這三張圖片,出自《中日戰事史跡》。
這是一份年刊,由大美晚報出版社1938年出版。《大美晚報》是一份美國人辦的英文報紙,1933年增設了中文版。
因宣傳抗日,該報編輯朱惺公、張似旭、程振璋乃至總經理李俊英,在1939-1940年間先後被日軍與汪偽殺害。
▼孤軍從牆洞退入煙紙店再進入街道
▼孤軍從該馬路撤退,日軍追擊使用了機槍
▼孤軍退出四行倉庫後,被載往膠州路兵營,民眾上街群聚慰問
▍以上三圖見《中日戰事史跡》年刊
二、孤軍營裏升旗鬥爭
孤軍自四行倉庫奉命撤退後,即被租界內的英軍攔截沒收了武器。
迫於日軍威脅,租界當局沒有釋放孤軍,而是將他們送至公共租界靠近膠州公園的孤軍營內進行軟禁。這種軟禁維持了近四年之久。
▼八百壯士在孤軍營
▼孤軍在營內做日常灑掃
▍上兩圖見《大美畫報》1938年第5期《四行孤軍抗戰一周年》
下面這幾張圖片來自上海的《中華》雜誌。呈現的是孤軍營簡陋的硬體狀況。
▼孤軍營的營房非常簡陋
▼孤軍的營房
▼營房內部是大長通鋪
▼懂木工的戰士自己動手製作日常生活用具
▼孤軍營內的飲食:每桌一個大盆菜,官兵待遇一致
▼謝晉元的馬也被軟禁在了孤軍營,謝時常在營內騎馬稍作馳騁
▍上四圖見上海《中華》雜志1939年第73期
下面這兩張圖片,記錄下了孤軍軟禁期間,因升國旗問題與租界當局發生的激烈衝突。
1938年8月,孤軍欲升旗紀念「八一一」(該部所屬八十八師開赴淞滬戰場的日子)與「八一三」(淞滬會戰紀念日)。
租界當局不願引起日軍不快多番干涉。
8月11日當天孤軍升旗後,租界當局派白俄部隊衝入阻擾,打死四名孤軍,打傷十餘人。暴行引起上海市民憤怒,罷市三天以示控訴。
租界當局搜繳了營內的旗幟,孤軍此後只能實施「精神升旗」。
▼自左至右、自上而下,依次是:
(1)租界當局派軍隊進入孤軍營;
(2)外部遠距離拍攝孤軍營;
(3)受傷孤軍被租界當局用卡車送走;
(4)租界當局處理被殺害的孤軍士兵。
▼因旗幟被租界當局搜繳,謝晉元只能率孤軍營舉行「精神升旗」
▼孤軍舉行「精神升旗」
▍上三圖分別見《中國畫報》1938 年第1期;上海《中華》雜志1939年第73期;《大美畫報》1938年第5期
三、慰問、籃球與運動會
孤軍被軟禁後,上海市民及各種民間組織經常前往慰問,為孤軍提供食物、書報、日用品以及娛樂設施——包括籃球、羽毛球、單杠等。
▼孤軍營裏的書報架
▼前來慰問的志願者為孤軍理發刮臉
▼上海羽毛球界名流前往孤軍營慰問表演後留影
▼上海民眾慰問孤軍留下的紀念品
▍上三圖見《大美畫報》1938年第5期,上海《中華》雜志1939年第73期等。
下圖是「中華聾啞協會」官方刊物《喑鐸》的一篇新聞。
其中提到該會的籃球隊,將前往孤軍營與「八百壯士籃球隊」打友誼比賽。
▼上海「中華聾啞協會」籃球隊將應戰「八百壯士籃球隊」
▼四行孤軍籃球隊
▼孤軍營籃球場
▼孤軍營運動會,撐桿、跳遠與籃球比賽
▼孤軍營運動會,包括籃球、競走、拔河、標槍等項目
▍上列圖片分別見《喑鐸》1938年創刊號;上海《中華》雜志1939年第73期;《展望》1940年第19期;《上海生活》1940年第11期
除了籃球,孤軍營內還會舉行很多其他的運動比賽和娛樂活動。比如單槓、跑步、口琴、表演劇等。
下面這些照片,來自《東方畫刊》等媒體關於孤軍營中生活的報導。
▼單杠運動
▼集體吹口琴
▼田徑跑步比賽
▼做木工
▼閱讀外界送來的報紙
▼集體打拳
▍以上六圖見《東方畫刊》1939 年第11期
下面這兩張圖片見於1940年的上海《中華》雜誌,呈現的是孤軍自辦劇團,演出他們親身參與過的「四行倉庫保衛戰」。
▼孤軍劇團成立
▼孤軍劇團「自己演自己」
▍以上兩圖見上海《中華》雜誌1940年第89期
四、自力更生,從事生產
除了學習與鍛煉,孤軍營還在1939年初成立了合作社,自力更生從事生產工作。
生產出的鞋子、肥皂、毛巾、藤椅等用品,除滿足自用之外,還有餘裕可以外銷,以彌補生活經費的不足。
為求產品正規合規,孤軍營從外面特聘了工程師前來授使用、修理織襪機器的方法。
▼製作肥皂
▼壯士從事紡織
▼壯士織襪子
▼壯士織襪子
▼謝晉元(左)修理織襪機器
▼織襪最後一道工序「燙襪板」
▼編制待售的藤籃
▼自己開荒種菜
▍以上圖片來自《展望》1940年第19期;上海《中華》雜志1940年第93期;《大美周報》1940年第80期
五、謝晉元將軍遇刺殉國
對日軍來說,孤軍營在租界的存在,猶如一根如鯁在喉之刺。
他們成了中國人絕不屈服於侵略這一意志的具體代言者。
孤軍們被軟禁期間,每日裏讀書看報鍛煉身體,舉行「精神升旗」,從事生產自力更生,且頻繁與前來探視慰問的民眾交流。
如此種種,讓他們的形象較之堅守四行倉庫之日更為偉岸豐滿,已等同於上海淪陷區民眾的一種精神寄托。
▼淞滬會戰二周年,謝晉元在孤軍營內向前來慰問的上海民眾講述抗戰往事
▼1940年,率孤軍堅守四行倉庫的楊瑞符營長在四川因病去世(撤離時楊受傷被送往醫院,後自醫院直接奔赴前線,未受租界當局軟禁)。消息傳來,孤軍營為其舉行了哀悼會。
▼1940年孤軍營運動會開始前,謝晉元率全體士兵向犧牲同袍鞠躬哀悼
▍以上圖片來自《良友》1939 年第148期;上海《中華》雜志1940 年第89期;《上海生活》1940年第11期
為了摧毀這一精神代言,日軍曾嘗試威逼利誘謝晉元等孤軍營將領,試圖誘逼他們變節。
這類努力失敗後,1941年4月24日,終於發生了謝晉元將軍被營內不肖士兵刺殺身亡的驚人事件。同時身受重傷的還有團附上官志標。
▼《良友》雜誌大篇幅報導謝晉元將軍遇刺殉國
▼左:團附上官志標帶傷參加追悼會;右:營長雷雄講述謝將軍生平
▼上海民眾蜂擁前來孤軍營靈堂
▼民眾進入靈堂哀悼謝將軍
▼前往孤軍營靈堂哀悼的民眾多達十餘萬人次,許多人情難自抑痛哭失聲
▼謝將軍出殯之日,逾四萬上海民眾自發前來送行
▍以上圖片見《良友》1941年第166期;《東方畫刊》1941年第4期
謝晉元的遇刺殉國,對孤軍營的士氣是一次沉重打擊。
據孤軍戰士章渭源回憶,謝將軍去世後,「孤軍營人心也有些渙散。我班士兵黨榮傑是學開汽車的。在操場牆跟,藉修汽車之名爬上車背攀上圍牆,越過牆頭的鐵絲網,跳在膠州路上走了。」
「籃球隊員傅東生,乘電工修理圍牆上的電燈之機,爬上梯子,跳到膠州公園,也混入遊客中走了。瞭望哨望著他出去,沒有開槍。接著還有和道生,穿著便衣混入來賓中乘黃昏時出營了。」
六、抗戰勝利,壯士歸國
1941年12月8日,日軍攻占上海的公共租界(前一天,日軍偷襲了珍珠港)。孤軍壯士的命運,也隨之急轉直下。
孤軍營先是拒絕了汪偽的收編,然後在12月28日,全副武裝的日軍闖入孤軍營,將手無寸鐵的孤軍嚴密看管了起來。
一個星期後,日軍將孤軍壯士當成俘虜強制遷移到上海市郊,使其遠離了上海市內民眾。
再後來,孤軍壯士們先是被押去挖鐵路壕溝,後又被轉移到南京陸軍監獄從事勞役,再後來,日軍對孤軍壯士采取了分割使用的策略,部分被押去孝陵衛做工,部分被押去了杭州,部分被押去了裕溪口,還有一部分被送往了南洋的新幾內亞。
留在國內的孤軍壯士,多有成功逃脫重返抗戰前線者。被運往南洋者,許多人不堪折磨死在了異國他鄉。
▼1940年12月8日,日軍占領公共租界
▍上圖見《新生活》雜誌1941年第3期
抗戰勝利後,活下來的孤軍壯士與犧牲者的遺族均處於困頓潦倒之中。
1946年出版的《四行孤軍紀念特輯》中,謝晉元夫人曾發出兩項呼籲:
(一)發還謝團長創辦的孤軍工廠,以救濟孤軍;
(二)膠州花園改為晉元公園,以紀念英魂。
前者,孤軍工廠實際上已經不存,日軍接管孤軍營後即搬運拆毀。後者也未得到回應。
▼謝晉元夫人呼籲當局關心孤軍遺族和幸存孤軍
▍上圖見1946年《四行孤軍紀念特輯》
被日軍強制運往南洋新幾內亞充當苦力的孤軍壯士,獲盟軍解救後,於1947年被護送回國。
▼在盟軍的幫助下,三十余名孤軍壯士自南洋重返上海
▼上海各界慰勞歸來的孤軍壯士
▼謝晉元夫人與歸來的孤軍壯士合影
▍以上圖片見《南洋》雜志1947年第16期
這可能是這些活生生的孤軍壯士最後一次獲得輿論的集中關注。
時代的滾滾洪流,很快就將他們的榮光與困頓一併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