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妹14年,這是我能拼到的最好生活

廠妹14年,這是我能拼到的最好生活

▲配圖 |《奇跡的女兒》劇照

本文來源:人間theLivings

微信id:thelivings

作者:老布

有時候迷惘,自己喜歡安穩,總窩在一個地方不曾出去闖蕩,是不是慢慢活成了《肖申克的救贖》中的老布,習慣了這里的一切,害怕出去面對新的環境和認識新的人。

01

2006年初,19歲的我提著行李來到深圳一家日資企業——姐姐的朋友李雪在里面做工,聽她說待遇不錯。

彼時的我,已經輟學兩年,在一家電子廠待過一年,工資不高,人卻極辛苦。

我到的那天是正月十四,廠里已開工一周,李雪打聽到下次招人可能得等一星期。

沒辦法,我只好趁人多混進她宿舍住一陣。

白天別人去上班了,我就趴在窗前,好生羨慕那些穿著粉紅色工衣打打鬧鬧上下班的女孩。

一周後,工廠發布招工30人的消息,條件還挺苛刻:只招女工,年齡18到25歲,身材勻稱,視力好。

「也就是太矮太胖太瘦都不行,聽說臉上痘多的也不招。」李雪調侃道,「不過,即便這樣,想來的人也很多,畢竟這里底薪加班費都嚴格按勞動法規定執行,加班多,也按時發工資,從不拖欠,年底有雙薪。你得早點去候著。」

我知道,這樣的廠並不好找,便按李雪的囑咐一大早就去排隊。

所幸,可能因我站在前面,被挑了出來,隨後的考試、測視力都很順利。

當天下午,我便如願領到粉紅色的工衣,也分到了自己的宿舍,6張上下鋪,12人間。

這家日資集團公司當時在深圳落地10多年了,總部在香港,東莞和中山都有分廠。

主營業務是生產電子塑膠產品,沒有自己的品牌,只做進口來料加工,有註塑機80多臺,有將近8000人。

負責生產的主要是組裝部和塗裝部,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被分到了組裝部下全廠唯一可以坐著上班的車間——測試PCB板。

試用期3個月,白夜班兩班倒,底薪700元,轉正後能到810元,加班費另算——每天加班4個小時,吃飯的半個小時,也算加班。

工作也簡單,就是將比指甲蓋還小的電子元件PCB板放進機器里檢測,按檢測指示燈區分良品和不良品就行——不過,做久了,容易在犯困時將不良品放到良品區里,QA(質檢員)抽檢被查到的話,就要全部返工。

那時候訂單量很多,周末很少休息,有時候一個月只休一兩天。

我第一個月拿到的工資就有1600塊,往後幾個月都差不多,我已經很知足了。

家里雖清貧,但好在哥哥姐姐也在自己打工,父母務農,也沒有要求我們一定要往家里寄錢。

媽媽說:「你們自己賺的錢自己存起來,別亂花就行。爸媽沒什麼本事留給你們什麼,但也盡量不拖你們後腿。」

廠里吃住都有,所以我每個月都能存下2/3的工資。

宿舍有個女孩叫小滿,湖南人,臉蛋圓圓的,特別可愛。

她媽媽在我們廠食堂上班,她的工資卡由她媽媽保管,每個月只給她三四百的零用,夥食在工資里扣。

可她很喜歡打扮,總想買些時髦的衣服,也常去網吧上通宵,因此,一到月底零花錢花光了便到處借錢,可又從不讓她媽知道,下個月就找借口向她媽多要點。

剩下的幾個女孩里,阿媚是廣西人,跟我一樣話少,她的工資大半要供她哥哥上大學,每個月基本剩不下錢;秋華是河南人,比我們都大,已經結婚生子了,老公也在附近打工,她的錢都是一塊掰成兩塊花,「得寄給在老家的娃」,她說自己吃不慣南方的米飯,經常中午只吃泡麵,晚上去外面的夜市吃,那時夜市的炒面只要兩塊五。

宿舍里和我最要好的是嬌嬌,我倆同時進廠還在同一車間,她長得嬌小,眼睛又大,整個人如洋娃娃一般。

記得第一個月發工資時正好上夜班,一大早我倆就跑去逛街,中午才回到宿舍,拿出一堆剛買的廉價化妝品,往對方臉上抹。

粉底、眉毛、眼影、口紅,腮紅什麼的都不太會用,抹了又擦掉,然後又換個顏色,最後兩人看著彼此五彩繽紛的臉笑到肚子疼,一直玩到下午三四點,才不得不洗臉睡覺,因為晚上8點還得上班。

可惜嬌嬌在廠里做了半年就離開了,她男朋友在市內上班,幫她找了個賣化妝品的工作。

那時我漸漸發現,漂亮又活潑的女孩子一般在廠里是待不久的(李雪這時也離開了)。

而像我這樣放在人堆里不紮眼、性格又內向的人,才不會輕易挪窩——當然,也沒那機會。

嬌嬌走時給我留了個號碼,但那時我還沒手機。

等我有手機時,她的電話已是空號了。

02

一晃兩年,日子過得平靜,我也踏踏實實做好分內的事兒,每個月的績效評定都是優,會額外有100元獎勵。

嬌嬌走後,我沒太遇到更貼心的朋友,所幸這里上班時間長,每天車間、宿舍、食堂輪著轉,也沒多餘的心思。

2008年,我已經調去當物料員,工作就是從倉庫把生產所需的物料開單領回來分給相關人員,同時也將他們做出的成品打包記帳,然後每天報數給負責管理這個機種的辦公室主管。

工作繁瑣,好處就是不需上夜班了。

幹了幾個月物料員後,車間里的班長要辭職回家結婚,張主管見我和其他部門的關係處得不錯,而且做事踏實細心,覺得我有做管理方面的特質,硬推我當班長。

其實我不太想當,一來我膽子小又不愛出風頭,不太想管人;再就是當時的部門經理是個厲害人物,雖然我很少見到他,但只要他來車間視察,每個車間上到主管下到工人都如臨大敵,當了班長,還不得時時應對他陰鷙的眼神?

不過既然被張主管推薦了,我也就硬著頭皮上了,況且她還說,「當班長後公司內招文員你可以去報名,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班長和員工的底薪一樣,只是每月多300元的職務補貼。

班長每天早上需給員工開會,那時我負責的車間有60多個員工。

頭一次面對這麼多人講話,我不免有些緊張,頭天晚上輾轉難眠,索性寫好紙條列出早會要說的問題點,無非就是「產能」、「品質」、「紀律」、「5S」等。

可到了第二天,看著下面員工排成幾排的隊伍,我有些哆嗦了。

最要命的是,張主管在後面聽,我剛講了兩句,她就喊道:「大聲點,後面聽不到。」

我只能盡量提高音量,準備了6個問題點,不到5分鐘就說完了,最後還得張主管來補充。

好在這個車間人員、業務我都熟悉,早會多說幾次膽子也就大了,和大家也相處得其樂融融。

可這樣的好日子只持續了3個月,我就被調去生產加濕器的車間。

當時這個車間因趕貨新開了一條生產線,全是新員工。

我此前從沒接觸過加濕器的流水線,相關流程都不熟悉。

車間的秦主管是經理的小姨子,以潑辣聞名,工人犯了錯就要狠狠罵,常把人罵哭為止。

她可能不太喜歡我這種溫吞的性格,連工人都說:「你說話太溫柔了,就算板著臉講話,人家也不覺得問題多嚴重,還是跟你嘻嘻哈哈。」

秦主管沒讓我學習加濕器的組裝流程,只是讓我管好紀律、5S,做好報表、催物料等。

每當我閒下來想去學一下,她便叫我做其他事兒,「你又不用坐工位,做好管理就好了」。

不過,一旦生產線出了問題,秦主管批評的卻是我。

沒辦法,我只能私下向別人請教,結合作業指導書,將每一個流程都學會。

可她還是不滿意,時不時找我的碴兒,比如去工具房領工具,有時碰上一兩樣剛好發完,她就指摘:「怎麼別人都能領到,就你領不到?」

有時跟她匯報工作,別人都聽明白了,她就挑刺:「說話要說清楚一點,你有沒有上過學?」

聽人說,她背地里常說我做管理不行,「不知當初是怎麼會被提拔上來的」。

我心里不好受,也只能默默忍著,但情緒總要找到釋放的窗口,那段時間趕貨加班的夜里十一二點,我都會沖出去吃宵夜,好像只有胃里塞滿東西才能讓我心里有些許慰藉。

幾個月時間,我便長胖了20斤。

回到宿舍,室友看到我悶悶不樂又暴飲暴食的樣子,也沒多說什麼。

阿媚前一年就辭工走了,她哥哥大學快畢業去實習了,不再需要她寄錢,家里給她物色了個對象,和我熟一點只剩小滿和秋華了。

小滿還在原車間,她越來越會打扮了,還在網吧認識了一個外地男朋友,她媽不同意,因此每次去約會她都很小心謹慎,生怕被撞見。

秋華這時也經常來食堂吃飯了,因為夜市的小吃都漲價了,而食堂沒漲。

她在這幹了七八年了,文化程度又不高,接受能力有點慢,經常哪里缺人就調哪里去,工作總是不穩定。

跟她倆說起我的煩惱,她們卻覺得我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滿說:「你也是剛去那個車間,等你熟悉了就好了。有些人想當班長還當不上呢!你看你現在不用上夜班多好,我老上夜班,皮膚都變差了。」

秋華也說:「對啊!加班多,工資才高嘛!受點委屈算什麼呢?像我老是被調來調去,經常都沒有班加,一點都不穩定,我都不想幹了。」

聽她倆這麼說,我也不好再當著她們的面「矯情」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時拿著3000多的工資,雖說不算低了,但心里真的不開心,每天早上很恐懼去上班,總怕秦主管刁難,而要變成她喜歡的潑辣模樣我也做不到。

我想到了辭工。

打電話給家里說了我的想法,我媽說:「可是你回來又能幹什麼呢?」

爸爸嘆了口氣:「出門在外打工,總要受點委屈的,再忍忍吧!」

對啊,窮人家的孩子沒資格任性。

當年輟學,也是受不了遲遲交不上的學費被老師在班上點名的「羞辱」,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多少有些虛榮心作祟,此時想來也是後悔。

如今自己能賺點錢了,只好忍著吧。

那之後,我也想明白了,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兒,讓秦主管盡量少找碴就得了。

03

2010年,廠里內招文員,我之前在家里的電腦培訓班學過兩個月,但僅限會五筆打字而已。

我瞞著秦主管去報了名,沒曾想,卻還是被她知道了。

她直接在晨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怪腔怪調地說:「喲,要去考文員了,考上了可別忘了請大家喝水啊!」

那眼神里的鄙夷和戲謔,讓我背脊發涼。

原本這件事我不想告訴任何人,怕沒考上惹人笑話。

既然人盡皆知了,我也只能拿出股狠勁,不能失敗。

有時間,我就去廠里的網吧學習表格製作,熟悉廠里的企業文化、年度目標、品質方針。

經過筆試和經理面試,我考上了,結束了在這里當班長的噩夢,也搬離了曾經的宿舍,住進了條件更好的兩人間幹部宿舍。

在倉庫做文員,經常和數字和電腦打交道,一年多後,我眼睛就近視了。

相對於生產線的班長,這里的工作我做得得心應手,工資高了些,每個月算上加班費有4000上下,時間也相對自由,認識的人也多了。

丹丹她是倉庫的小組長,老公也是我們廠的工人,工資沒她高。

她生孩子時正常產假是3個月,她孩子剛滿月時,工廠很忙,主管問她願不願意提前回來上班,給她升職。

她便毅然回到崗位,小孩從老家帶過來,婆婆幫忙帶,早上出門前把母乳放冰箱里。

她工作很拼,對錢看得很重,也很節省,有時候周末不加班還去別的地方做臨時工。

所以,她看起來也比同齡的人蒼老些。

我問過她為什麼這麼拼。

她說:「還房貸,養孩子,養老人,一家人的開支全指著我們兩口子,沒有家底不拼怎麼辦?」

我這才知道,她公婆自從他們結婚後,家里的一應開支都問他們兩口子要。

原本在老家建新房花光了二十幾萬積蓄,見別人都買房投資,她又在城里借錢首付了一套房。

當然,像丹丹這樣在廠里順利「成家立業」的女人還是少數,所以我很佩服。

此前提拔我的張主管30歲出頭還沒有嫁人。

她身材長相都不錯,只是在廠里做管理久了,性格不免有些潑辣,眼光也高,比她級別高的男人大都結婚了,級別沒她高的她又看不上。

我聽別人八卦說她喜歡廠里技術部的一個日本人山口,但山口不喜歡她。

同事小米長得漂亮,會打扮、嘴也甜,做文員經常要去各部門印發資料。

她幹了不到一年,就辭工結婚了,老公是我們這技術部的一個主管,據說為她離的婚,孩子歸前妻。

這種事在工廠挺多,這里年輕漂亮女孩子多,想換老婆的男人也很多。

小滿談男朋友的事還是被她媽媽知道了,便棒打鴛鴦讓她辭工回家了。

後來在食堂碰見她媽媽,問起小滿的近況,說她在老家已經結婚了。

那時我也24歲了,爸媽倒沒有說不能找外地的男朋友,但還是希望我不要嫁太遠。

其實他們多慮了,我長得又不出眾,在這個肉多狼少的環境里,找個男朋友挺難的。

家里也介紹過一兩個,但人在異地,也沒什麼共同話題,聊著聊著就不了了之了。

我不太愛說話,但卻喜歡話多、樂觀幽默的人,至少得能聊得下去。

父母拗不過我,也不催了。

文員工作清閒,舍友小曾便提議我和她一樣去自考文憑,到時候想換個工作也容易些。

小曾和我同齡,老家在江西,高考落榜後出來打工。

她男朋友是她高中同學,在部隊里當兵。她在廠子的報關部做文員,宿舍里有自己的電腦,教了我文檔編輯、Excel表格的製作,也教會了我網購、農場偷菜、植物大戰僵屍。

她前一年就報了成人高考,每周末都要去上課,原本她約了我一起去考,但我沒有高中畢業證不行。

這年,她又讓我報沒有學歷限制的自考,「哪怕只有小學畢業也能參加,雖然門檻低,但含金量卻比‘成考’高,畢竟最終能畢業的極少,不到25%,你可以試試。」

開始我不明白,後來我用了6年的時間證明了這句話。

我選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一則我喜歡文學,二則這個專業省錢,專業性太強的課程要報培訓班才能學得懂。

兩年後,小曾拿到畢業證,跳槽去了別的公司做報關員,而我的自考之路走走停停,沒有夥伴的影響,總是三分鐘熱度,就在我想放棄的時候,遇到了我後來的老公張洋。

那是2014年10月份,我去蓮花中學參加自學考試。

我學的專業一年只考2次,每次可以報4科,但那段時間我有些想放棄,便只交了1科的報名費。

去找考場時,遇到張洋,便一路同行。

他是專升本,專業是電子商務,工作是採購,考證只是為了跳槽時更有資本。

我問他,會不會覺得我選的專業不切實際,學人力資源或會計更有前途吧?

他說:「女孩子只要有養活自己能力,學一門感興趣的專業是一件好事。男人不一樣啊!以後要養家,事業第一位,興趣才是第二。」

當時對這個有些許大男子主義的男孩產生了好感。

我問他:「那你的興趣是什麼?」

他嘿嘿一笑,說:「現在是賺錢,等老了當一個沒有壓力的農民,養花釣魚。」

後來我們經常周末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共同監督,最後終於我如願拿到了畢業證。

學信網上也終於有我的名字。

04

也是在2014年,我因表現突出,被調到了大辦公室負責生產計劃方面的工作。

辦公室拿月薪,每月4500元,雖不比當文員時高多少,但非緊急情況基本上不用加班。

我那時想著多學點東西再去換份工作,但日資廠的分工是很細的,能學到的東西也有限。

當然,也有突如其來的「學習機會」。

有次,課長找我,說同部門的負責生產部包裝材料的小謝因為懷孕胎位不穩見了紅,要即辭即走:「她的工作得跟你交接下,盡快學,明天就得你來辦了。」

小謝負責的工作繁雜,交接時,我問她有沒有計算每周「包材用量」的表格。

「沒有——這要看第二天生產什麼,你就通知供應商來什麼貨就行了。」

「如果生產計劃提前了呢?」

「他們沒提前通知就不是我們的責任。」

總之,小謝做事的原則就是「憑經驗」。

我也知道原因——負責包材倉庫的林主管是她表哥,通常情況下,林主管會去現場查看第二天需要的包材再告訴小謝,她只需安排供應商來料就行了,所以不會出現太大失誤。

我和林主管接觸得少,只知他為人風評不是很好,喜歡吹牛、勾搭小姑娘。

起初,我想拜托他能否像以前一樣,意料之中,他拒絕了,說那不是他分內之事,只是因為小謝是親戚才幫忙的。

最後好說歹說才,林主管同意幫我「過渡一周」。

那7天,我幾乎沒睡個囫圇覺,忙著整理BOM表,查詢作業指導書,去倉庫熟悉包材的種類,做出了一個只要輸入生產數量就能自動算出一周包材用量的計算表格——這樣,往後只需我自己分類統計用量就行。

課長看我工作努力,多接一個人的活也沒發牢騷,給我寫了升職報告。

工資也由原來的4500元漲到了5500元,職級也從最低等級的文員升為了主管——再往上的級別便是課長、經理、總經理。

在大辦公室里,我才感覺算真進了「日資企業」——以前在生產線很少見到日本人,這里日本人卻很多,大都是經理以上級別的。

他們經常四處轉悠,看你是不是偷偷上網或在看小說、玩手機,所以大辦公室的日子並不輕鬆,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你似的。

日本人的等級觀念很強,匯報工作這樣的事情必須要課長職位以上的人直接向上一級匯報。

他們大部分人表面都是很客氣和善的,但經理佐藤是個例外。

他很強勢,經常動不動就拍桌子大聲嚷嚷。

曾經有一個女主管因為工作問題和他起了爭執,他用那不太標準的漢語說:「能做就做,不做就走人。」

女主管也相當有脾氣,把文件往他臉上一甩揚長而去。

我也曾上過佐藤的黑名單。

那天坐我旁邊的同事上班用電腦QQ聊天,把界面設置為半透明的狀態,遠看很難發現,但卻沒在打開任何文檔。

佐藤估計盯她很久了——畢竟,電腦上什麼文檔也沒有,她卻一直敲鍵盤。

佐藤走了過來,看到了聊天界面,立馬讓這位同事「下班」。

他想讓聊天界面明顯一些,拍照作為明天通報批評的證據。

可日本人不玩QQ,不知怎麼弄,就叫來別的部門的中國員工,大家因為討厭他,都托辭不清楚如何調試,他便只好叫來幾個日本人細細研究。

我和那位同事關係不錯,心想他們這樣「研究」下去,遲早會弄出來,便假裝彎腰找東西把腳下同事的電腦電源拔了再迅速插上。

電腦就黑屏了,佐藤什麼也沒拍到,他肯定也知道是我在搞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第二天便向我課長告了狀,課長也沒怎麼理會他,只應付說會批評教育。

不久,佐藤當上了總經理,想必是為了好好「懲戒」一下我們,開始實施各種奇葩規定:比如辦公桌上不準擺與工作內容無關的東西,包括綠植;不可以帶零食飲料進辦公室;課長級以下的人員不可以使用文件座,當天的文件必須當天處理完成,等等。

好在,總經理的位置他只坐了3個月,因一次生產事故就被董事長撤了。

這里雖是日資廠,但各部門管事執行的都是中國人,大家都不配合工作時,就算是個竄天猴,在這里也只能當個啞炮。

工作整體還算順遂,2015年我和張洋結婚了。

我們沒在深圳買房,這里的房價我們負擔不起,便在他老家常德按揭買了套三居室,首付15萬,都是我倆這些年的積蓄,月貸兩千多,也沒有什麼壓力。

次年,孩子出生,我和張洋商量好了——別像其他父母那樣只顧賺錢為孩子備好一兩套房子就行,我們要把錢花在對孩子培養和教育上,以期他有足夠的能力迎接未來社會的挑戰。

婆婆過來幫忙帶孩子,省了我不少事,公公在家里還有幾畝田要照看,他們雖然沒有什麼大錢,但自給自足還是綽綽有餘的。

丹丹總說我們這樣太安逸了不好,勸我們再買套房子投資,說以後只有房子會不斷升值。

我們不想生活壓力太大,況且覺得當所有人都覺得買房是穩賺不賠時,它也成了高風險投資了。

況且,一二線城市的房子有投資價值,但我們負擔起來實在太難。

05

2016年後,國際市場持續萎靡不振,中國勞動力成本上漲,很多客戶的訂單轉移到了菲律賓和越南,廠里的訂單越來越少。

深圳在陸續淘汰這種落後產能且沒有技術含量的行業,單純的來料加工企業已經越來越難生存,周邊很多工業區都空置出來。

我們廠的規模已經縮減到2000人左右,工資也基本沒再漲過。

到了2018年,中山和東莞的分廠已經賣掉了,集團公司就剩下深圳廠了,這年也開始準備裁減一些幹部。

裁員方案是以自願申請和公司決定為準,前者我們可以申請,但同不同意,老板說了算。

聽到這個消息,幾人歡喜幾人愁。

有能力的人希望被裁,拿到N 1的工齡補償,再出去找個工作不成問題。

沒有能力的人怕被裁員,因為這里的工作熟門熟路,管理也不嚴——都說日資廠管理規範,但這個廠已經20多年了,該腐蝕的都被腐蝕了。

老板當然不願意有能力的人走,但「能力」這事也是各部門的老大說了算,他們只留聽話的,能力是次要的。

我也想過要辭職,可小孩開始上幼兒園了,老公換了幾次工作,當年自考出來的學歷確實起到了作用,他工資越來越高,同時也越來越忙。

我時間寬裕,離家近又能方便接送孩子,每月扣完五險一金拿到手也有6000多,換到別的地方其實也差不多,跳來跳去圖什麼呢?

丹丹想辭職回家照顧孩子,當年她坐月子時就出來上班,孩子沒照顧好,經常一點小病就要住院。

可她做事能力強,勤快又聽話,上司不想讓她走,也就沒幫她在老板面前說話。

沒辦法,她只好自己去辦公室找總經理鬧,最後鬧得很不愉快,只拿到了一半的賠償——那些有關係想走的人,拿到N 1的賠償是很容易的。

2019年,我迎來了自己入職這個廠以來的第六位總經理,是個中國人,一上任便大刀闊斧地改革:車間,走廊、辦公室裝了100多個攝像頭,廠區和宿舍區裝了閘機,要刷工牌才能出入,防止有人上班時間回宿舍。

一些閒置的老舊機器、呆滯的物料能賣的就賣掉,一時間弄得轟轟烈烈,只是這其中的貓膩,得益的又有幾人,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應該不會是老板。

接踵而至的是管理高層的人事的變動。

負責生產的廖經理突然離職,他在這個位置上工作了20幾年了,有能力、有威信,只是有時太過強硬,連老板的面子都不給。

當然,要說在這個位置的人沒有點油水是不可能的,不然在深圳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怎能光憑工資就買得起兩三套房子?

頂替他的是錢副經理,他倆面和心不和很多年了,都想把對方弄走,只是老板想要制衡他倆的權力,誰也沒能如願。

現在看來,這一局錢副經理贏了。

可錢經理扶正沒兩個月也離職了,聽說是升職後要求加薪太多,總經理沒同意。

新任的生產經理是總經理帶過來的,很多人都說,這其實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然,辦公室里還有很多人升職了,多數都是新任總經理的老鄉。

老朱就是,他平時工作很是懶散,工作量沒多少,嘴上總念叨著「忙死了」,三句話能解決的事,可以囉嗦半個小時。

不過,他不是沒能力,只要工資到位,他可以變得很全能,不知這次給他升職加薪,他的熱情電量能續航多久。

我在這場暴風雨中沒升職也沒被裁,想著可能是我工作能力還行,安分做事,但卻不善於奉承領導,也甚少邀功抱怨,所以不妨礙別人但也難有仕途。

原本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混下去,沒想到今年年初的疫情的突發,讓公司經營更加雪上加霜,訂單大幅減少和取消。

老板一邊要求營業部盡量開發新客戶,一邊也想盡辦法降低成本,力求能渡過這個難關。

當所有成本已經壓到不能再低,員工的薪資成本也就被調整了——拿月薪的幹部從3月到6月降薪20%,工人周末的加班取消,即便加班,也是「最少的人員控制」。

合同到期的員工全部不再續簽,有自願離職的,馬上辦理,不扣工資。

這樣嚴格的措施這麼多年我是第一次遇到,但都是為了生存,相互體諒吧。

後記

疫情平緩後,偶爾漫步在公司下的小樹林,想想,不知不覺中我也在這度過了我的青春歲月,從一個一線員工到辦公室主管,見證了這家日資企業從鼎盛到日漸衰落的過程。

有的人相處成了朋友,有的人分開後就再沒有聯繫過。

其實這麼些年,看到這些跟我差不多的姐妹,縱使起點偏低,大多數都在努力生活,生活也都相應地回饋了。

阿媚出出進進這個廠好幾回了,總是做不長久,疫情後一直還在家里,聽說現在工作不太好找,就先不打算出來了——家里有田有地,總是餓不著的;秋華老家房子拆遷了,拿了筆拆遷款,在老家市場弄了個攤位賣菜,日子過得不錯,也不擔心疫情的影響,反正怎麼樣人要吃飯總有要買菜的。

小滿在家開了個服裝店,聽說本來生意不是很好,疫情期間已在嘗試著經營網店;丹丹為了給孩子看病,賣了縣城那套房,小縣城的房價沒有漲多少,但好在還是賺了點,現在她的重心是孩子,只求平平安安就好,對錢倒沒那麼在意了。

小曾是混得最好的一個,和老公在深圳按揭買了房,她所在的公司待遇一直不錯,每年都會漲工資,現在已經月薪過萬了。

疫情對他們的生活也有些衝擊,房貸的壓力比較大,她在考慮要不要私自接一些小公司的報關業務賺點外快。

我雖降薪了,但老公的公司業務本就做的國內市場,受疫情衝擊較小,再說家里也有些積蓄。

人近中年,有份穩定的收入養家糊口,不敢輕易冒險。

有時候迷惘,自己喜歡安穩,總窩在一個地方不曾出去闖蕩,是不是慢慢活成了《肖申克的救贖》中的老布,習慣了這里的一切,害怕出去面對新的環境和認識新的人。

和老公討論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成年人的世界里,興趣和工作能兼容的人很少,而不管在哪兒能做到塔尖都是鳳毛麟角,如果工作只是你謀生的手段,踏踏實實的,做好金字塔基座的工作,安穩一點又有什麼不好?

工廠里,比我工齡還長的人還有很多,也許這個企業有一天會倒閉,而我們只關心到時是不是會有賠償。

至於以後的路怎麼走——怕什麼呢?

船到橋頭自然直,有手有腳又不懶的人,總不會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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