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5日,放假回家的拉作,從田裡勞動回來。
本文來源:中國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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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傑、劉旻、李強
「有遊客上(懸崖村)來,說他們很累,我很難體會,因為我以前爬鋼梯上學,從不覺得累,我以為這就是正常的日子。」
某色拉作說,「後來我去縣城讀書,回來時,忽然感到累了,我才想起,我很久沒爬鋼梯了」。
17歲的某色拉作,懸崖村村民某色達體的小女兒,去年剛從山下的勒爾小學畢業,成績名列前茅,考入昭覺縣城最好的中學。
她成了家里最先走出大山,進城生活的人。
但只要學校放假,拉作還是會回懸崖村。
父親把家里改成了民宿,又開了個小賣部,他身體不好,常犯偏頭痛,拉作說,她想幫爸媽多做點事。
▲拉作在地里幫爸媽幹活。
父親開民宿後,家里常來一些陌生的叔叔阿姨,和拉作的閒聊里,他們總離不開這三個話題:外面世界很精彩;好好學習,走出大山,回報家鄉;不要在意自己的年齡。
以下是影片:
2014年,拉作11歲時,才到山下勒爾小學念書。
跳過一年級、學習班,直接從二年級開始。
此前,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特殊之處,這是村里很多孩子正常的上學年齡——太小,就爬不動上下山的藤悌。
拉作的好朋友,和她一起去縣城中學念書的陳心明,今年也17歲了。
▲懸崖村上下山的必經之路。
關於年齡的話題,遊客們說得多了,拉作反而在意了,她偷偷打聽班上女生的年齡,「她們大多只有13、14歲,而我已經17歲了」。
拉作年齡最大,個子也最高,有同學有意無意說起,看她的樣子,已經有18歲。
這讓她一度情緒低落。
▲和班上的女孩相比,拉作要高出一頭。
拉作的煩惱,除開年齡和個子,還有自己的「不合群」。
「城里的同學什麼都懂,初中多了很多新科目,他們有基礎,學起來很快」,而拉作在小學,只有三個科目,語文、數學、彝文。
就連她引以為傲的,能和外地遊客順暢交流的普通話,和城里的同學相比,都帶著濃厚的鄉土味。
拉作說,她以前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但剛進初中時,她一度因自卑難以融入環境,「第一學期時,我在班上基本都不說話 」。
她甚至也很少向家人傾訴,因為在父母眼里,她還是那個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縣中學的女兒,優秀是她的標籤。
拉作說,有時她也很懷念在懸崖村,在勒爾小學的日子。
▲2020年五一假期,拉作從學校回家,在途中的平台休息。
拉作曾和陳心明約著,一起回勒爾小學故地重遊,她們發現,學校又來了很多年輕的新老師,都是她們不認識的,學生也比以前多多了。
拉作和陳心明記得,她們剛去勒爾小學念書時,它還是一個非常破舊的村小。
等鋼梯修好後,學校也建起了新教學樓,「跟城里的一樣大,人也和城里一樣多」。
但進城後拉作才發現,外觀上和「城里學校很像」的勒爾小學,其實並不像。
▲勒爾小學已今非昔比。
晚上宿舍熄燈後,拉作發現,還有同學打著手電在看書,常常人都睡著了,手電還亮著。她心里很慌,比她條件好得多的同學,居然比她還勤奮。
她怕自己學習不好,給父母丟臉,讓對她寄以希望的人失望。
「他們(遊客)常給我說,只有好好學習,才能走出大山,去大城市生活,自己的下一代,才有更好的未來」。
提起「大城市」,拉作能想到的,就是像北京一樣的所在。
那是她唯一去過的「大城市」。
大約在2017年,受電視節目邀請,拉作和陳心明去了一趟北京。
「出發前一晚,她們興奮得睡不著覺,很早就起床收拾東西。」
拉作只在書上看過北京,但真的到達時,她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看了很多高樓,吃了很多沒吃過的東西,見了很多特別的風景,感覺非常好」。
那也是拉作第一次坐飛機,她把臉貼在舷窗上,「我們飛在雲朵上面,地上的房子都變成了小格子」,她對陳心明說,「這太美,太奇妙了」。
她怕她再也沒有機會去領略「大城市」的風光了。
▲拉作在天安門廣場留影。
不光是外來的遊客,連沒有機會上學的哥哥、姐姐,也常給拉作講,要好好讀書,上大學,不要辜負家人的期望,「沒有文化,苦日子就沒有盡頭」。
拉作覺得,她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感覺每天都很累」。
那些對她的語重心長的鼓勵,讓她感到前從未有的慌張。
▲拉作在屋頂溫習功課後,從梯子上下來。
和拉作經歷過相似煩惱的,還有她的朋友陳心明。
「和拉作一樣,剛進城時,我也不敢說話」,陳心明說,「家里衛生條件很差,比不了縣城」,從懸崖村帶來的一些生活習慣,時常讓陳心明遭遇尷尬。
▲正在學習的陳心明。
學校的生活,肯定要比懸崖村好得多,單說吃的,「在家里一天只吃兩頓飯,在學校可以吃三頓」。
但陳心明說,她還是更喜歡在家里的日子,作業做完了,幫爸媽放羊、除草做家務,累是累點,但人很放鬆。
「班上的同學,跟我弟弟陳木黑一樣大,在我看來,都是一群小孩子」,陳心明說,「一想自己馬上成年了,還在讀初一,想著想著也會掉眼淚」。
▲放假後,拉作和陳心明在村里聊天,顯得異常輕鬆。
不過,經過從懸崖村到縣城近一年的過渡後,拉作和陳心明對新環境的不適感,正在減退。
半期考試,拉作成績非常差。
她的同桌,一個從縣城小學畢業的孩子,幫她做了一個學習計劃表,帶著拉作每天完成一點,到期末時,她的成績比半期考試提高了許多,這讓她體會到了,除開競爭以外,同學之間的互助和友誼。
拉作說,她現在變得愛和同學說話、在課堂發言了。
她發現,她不算標準的普通話,並不會給她帶來嘲笑。
▲5月21日,課間休息時,拉作和前排同學討論習題。
拉作的最後一點「自卑」,也因家里在縣城抽到新房這事消散。
她的同學大多家在縣城,即使在這里租房的,也有親人陪讀,拉作曾經很羨慕「他們每次周末都能回家,都能見到家人」。
而現在,拉作覺得,自己在這里有家了,有了立足之地,她和其他同學,並沒有什麼差別。
▲拉作和父親在新房陽臺上。
拉作和父親談過她未來的打算,她不想去「大城市」,她想當一名老師,回家鄉,回勒爾小學教書,「我是從這走出去的,我還想回來」。
她說,即使以後懸崖村的孩子都進城了,她還是想留在這里。
她希望,自己能攢一些錢,把爸爸送到大醫院,治好困擾爸爸許多年的偏頭痛。
「如果當不了老師,我還可以學旅遊專業,以後回來開發懸崖村」,拉作說,「外面的世界挺好,但我就是特別喜歡這里」。
▲拉作和父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