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看客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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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鴨梨
「離開拉薩,或許我們就是城市中最普通的那個人。」
在西藏從事「無人區穿越」的荒野司機,大部分對西藏有著特殊的熱愛。
他們喜歡雪山、無人區、野犛牛、各種「措」(藏語中的「湖」)以及高海拔氧氣稀薄的感覺;有時甚至會外語、懂攝影、彈吉他唱歌、能在大半夜陪你看星空。
他們通常各自為戰,開著自己的愛車穿梭在川、滇、藏、疆,在網上或客棧老板的介紹下,各憑本事接客,根據客人的想法,為他們設計獨一無二的路線。
▲沿途的美麗和兇險,都是司機們會遇上的工作內容。
所有路線,拉薩都是必定落腳的地方,大家都把拉薩當作大本營,自嘲是「拉漂」、「藏熬」。
每個司機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名氣大的接的客人多,就分給關係好的朋友跑。
剛入行的沒客源,只能撿別人給的客人慢慢攢口碑。
有時遇到一大波客人,四五台車一起結伴穿越,就選一個資歷老、路況熟的司機當領隊,開「頭車」在前面領路,負責行程的食宿和落腳點,保證安全。
▲沒有過硬的本領,就無法應付懸崖和險灘。
前些年,一個司機每月跑下來,少說也有個兩三萬的收入,若能接到去羌塘穿越半個月的活兒,就意味著小六位數的進帳。
在客人眼里,我們把愛好當職業,「以玩養玩」,又酷又灑脫,但其實我們這群人一年到頭很少能攢下存款——一輛新車兩年就能開成破車,因此我們賺到的錢總要拿去換車。
當然,能活成別人羨慕的樣子且看起來還算體面,讓我們就這樣不去想以後的日子,不去想老有所依,不去想城市裡的爾虞我詐,不去想房價。
開著轎車入行的我
和大軍初次相識是在2012年。
當時我還只是一名遊客,大軍則是我們比對了很多司機以後最終選定的人。
我們一行人要去亞東,中間有很長一段要沿著國境線穿越,完全沒有車轍可以借鑒。
大軍拉著我們一直遊走在無人的戈壁灘,沿途的食宿,也沒有帶我們進黑店拿回扣。
在路上,每看到一座震撼的雪山,大軍都可以準確地報出名字和海拔,滿臉自豪,好像雪山是他們家的一樣。
走到一些特別的地方,大軍還會熱心地讓我們下車觀賞。
有幾次我們太累了不想下車,他就自己跑過去拍照,猶如孩子看到新玩具那般興奮。
就這樣,我和他越聊越投機。
▲我和大軍(左一)第一次見面時的合照。
返程的最後一天,我們晚上11點多還在307省道的盤山路上。
過了滿拉水庫沒多遠,大軍突然放慢了車速,一臉嚴肅地關了車里的音樂,降下所有車窗。
我們在車上凍得不行,可看著大軍的表情也不敢多問。
一直走到快下山,大軍才又把車窗升起來,繼續放歌。
我們問:「怎麼了剛才,為什麼要降車窗?是有什麼風俗嗎?」
大軍一臉輕鬆地說:「沒事沒事,剛才路面上有好多落石,這一片山體土質都是松動的,經常會有泥石流,我怕有情況,晚上又看不清楚,只能用耳朵聽聲音。」
那一刻,我覺得大軍簡直就是電視里的摸金校尉,到了拉薩,我乾脆拜他為師。
▲2012年,坐大軍的車回拉薩時遇見的落石。
回到家以後,我沒事就看大軍更新朋友圈:遇到奇葩客人;遇到雙彩虹;無人區遇到野犛牛被追著跑……
微信閒聊時,他會大喊:「徒弟,你是不是又想我了?你什麼時候來西藏呀,我可就你這一個徒弟!等你來了我帶著你一起跑西藏!」
每次我都會回:「你等著!我馬上就辭職去!」
▲荒野司機車上的日常裝備,足夠給客人在野外煮一杯咖啡或牛奶。
2015年,因為各種變故,我真的從家里開著一輛斯柯達轎車就跑到西藏去找大軍了。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和我的車,強忍著笑意說:「你是來逗我的麼?你開著明銳是來跑出租車的麼?」
「我現在就這個車,先跑一些常規景區路線唄!」
「算了算了,過幾天有一個強度不是很大的路線,需要兩臺車,我給客人商量一下,你便宜一點,我帶著你一起,只有一段沙地,到時候我拉著你過去。」
除了感謝大軍能給我第一單生意以外,我還要感謝當時的三位客人不嫌棄我的小轎車。
大軍的越野車拽著我的車,就像拽死狗一樣,把我拽過沙丘,一直拽到沖巴雍措湖邊。
每次他在前面踩油門,我就會有種腸子都被拉斷的感覺。
▲2015年8月,大軍第一次帶我出車。我們在沖巴雍措湖邊野炊。
在湖邊,我們遇上巡邏的邊防武警,檢查完邊防證,對方看著我的小車說:「這個車從哪里掉下來的?厲害哦!」我暗暗得意:「沒啥厲害的,小心翼翼就慢慢開過來了。」
武警一臉壞笑:「我是說敢坐你車的人厲害哦,心理承受能力很強!」
最理想的老婆,是開客棧的姑娘
一年後,我也有了自己的客源,跟大軍相互扶持著在拉薩討生活。
有生意時,我倆各自出去跑車,每次帶完客人回到拉薩,都會喊上對方一起去喝酒——拉薩的酒吧生意其實很大一部分都仰仗於我們這些司機,每次賺了錢回來,大家就在酒吧里分享路上的驚險、陷車、沒路找路。
沒生意時,大家一起曬太陽,吹牛皮,談論著下一波客人的行程,研究自己喜歡的路線:哪里有沼澤、哪里需要避開下午陽光最強的時間……如果遇到客人想去的地方跟自己的路線一樣,便宜些也可以。
▲2015年,我在拉薩有了自己的小窩。大軍花了100塊錢給我收了4個鐵皮箱子做廚房,又發揮焊工特長給我搞了一個「陽光客廳」。
在拉薩,單身女客人和荒野司機的故事,也是我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每當有漂亮的單身女客人,我們就會相互開玩笑:「這個姑娘不錯,好好把握。」
事實上,婚姻對於荒野司機來說是件稀罕事——西藏海拔高,空氣乾燥,生活和購物都不便利,很少有姑娘願意忍受這種生活。
我們最理想的,就是在拉薩找一個開客棧的姑娘,大家都有著對西藏的熱愛和情懷,還可以相互給對方帶來生意,男女搭配,里應外合。
但在追姑娘這件事上,我們都不是進藏男遊客的對手——每個月有一大半的時間在跑車,手機信號時有時無,好不容易在拉薩修整個三兩天,還沒和姑娘聊熱乎呢,又得走了,等下次再回到拉薩,發現姑娘早跟別人走了。
▲荒野司機的日常。
大軍是我見過為數不多潔身自好的好司機,除了車輛維修,從來不亂花錢,吃飯就是自己煮點麵條,酒吧喝酒也是一瓶啤酒陪人聊天。
來拉薩之前,大軍在河南老家做過電焊的零活,靠手藝吃飯。
據說大嫂子和他是同村,但後來嫌棄他做鋁合金門窗沒出息,2006年提出離婚。
大軍騎著摩托一路跑到拉薩來散心,從拉薩回去就把婚離了,兩個兒子跟女方,自己每月給撫養費。
▲2006年大軍第一次騎行到拉薩。
汶川大地震時,大軍又第一時間騎著摩托車跑到汶川做志願者——不是哪個電焊工都愛騎著摩托進藏的,這次再回老家,大軍就成了「名人」。
這時二嫂子出現了,小女生的愛慕,讓大軍很快又投入了一段新的感情。
▲2006年,大軍騎著摩托走川藏線,很是拉風。
可在領略了川藏線的72道拐,看過珠峰的漫天繁星,走過阿里無人區以後,老家已經裝不下大軍那顆躁動的心了。
他和二嫂子商量,決定一起來拉薩創業。
二嫂子有生意頭腦,在八廓街和北京路路口租了一間很小的門面賣女裝,專門做夜場姑娘的生意。
大軍一個人從里到外裝修完店鋪,倆人就去廣州進貨。
很多電商至今依然不給西藏包郵,因此二嫂子的服裝生意好得一塌糊塗,她很快又在拉薩房租最貴的天海市場盤下來最大的兩層門頭,還給大軍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大軍和女兒在布達拉宮廣場。
但是大軍心里卻不怎麼開心:營業款都在二嫂子手里,每個月要給前妻兩個兒子的撫養費,再加上女兒的日常開銷,在外人看來,他好像在向老婆伸手要錢一樣。
他喜歡高原的藍天白雲、無人區的驚險刺激,加上老家來旅遊的朋友總讓他領路去一些冷門的地方玩,大軍於是萌生了跑車的想法。
▲2015年,大軍在阿里-獅泉河-日土的途中。
自己探索野景點、跑到山頂看剛剛走過的盤山公路,甚至連哪裡有一朵不一樣的花,大軍都會帶客人去看。
客人自然覺得驚奇興奮,而大軍很快便名聲大噪。
慕名而來的客人形形色色:大學生、失戀失業失意的文藝青年、來西藏尋找愛情的男女、離婚的少婦,想搞一夜情的姑娘……
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裡,幾天幾夜的行程,吃喝拉撒在一起,總會讓陌生人迅速建立信任和依賴感。
客人回去以後還會時不時地問候一下,聊一聊西藏的見聞。
這種生活讓大軍感到充實。
但每回出車短則兩三天、長則半個月,二嫂子那邊又每天忙著賺錢,兩個人的生活軌跡越走越遠。
2012年,大軍和二嫂子離婚,女兒歸女方,還是每個月按時給撫養費。
大軍什麼都沒有要,開著車就從家里走了。
經過了兩次婚姻後,大軍覺著,自己兒女雙全了,應該灑脫地活著,才更符合荒野司機的氣質。
▲大軍與里程碑的合影,似乎注定了他要做個光棍。
城市正常生活的揪扯
2015年過完元旦,我出車回到拉薩,喊大軍去北京路的矮房子酒吧喝酒。
那天大軍身後跟著一個姑娘,笑起來很甜,聲音也很嗲,有點臺灣腔,很好聽。
這個姑娘叫「蜜糖」,是大軍的一個朋友老婆的同學,廈門人,剛離異,帶一個兒子。
於是,朋友的老婆就推薦她來西藏散心,讓大軍照顧幾天。
大軍陪著她去布達拉宮門口的酸奶坊寫留言條,去八廓街逛小巷子,去看大昭寺朝拜的阿佳,曬太陽,喝甜茶。
蜜糖訴說著自己的不如意,大軍講著自己這些年在西藏的所見所聞,兩個人心里都明白一定會發生點什麼,可一直到蜜糖走,大軍也沒有在蜜糖的酒店過夜。
大軍說:「我好像很喜歡她,越喜歡心里越不敢主動,認識的時間太短了,真要睡了,會不會讓人家看輕了我,也讓我看輕了她。」
蜜糖回廈門以後,兩個人每天微信不停,大軍出車路邊上廁所也要發個信息,每天看到的雪山都要給蜜糖拍過去。
蜜糖也很關心他:「你注意安全哦,到了住的地方給我打電話。」
▲2016年,蜜糖和大軍在普姆雍措,我給拍的照片。
蜜糖家境殷實,在廈門有一間奢侈品門店。
兩個人確定了關係以後,蜜糖每隔一個半月就飛一次拉薩,遇到大軍出車,她就待在屋里看看電視劇,逛逛街。
大軍出車回來,兩個人就約會看電影,吃大餐,跟我們一起聚會。
蜜糖每次來都會給大軍帶禮物:暴龍眼鏡、GUCCI腰帶、LV包,看得我們一個個眼紅。
有一次蜜糖剛到拉薩,就遇到一波老客人臨時起意,要大軍帶著去阿里南線8天。
蜜糖不想跟大軍分開,大軍就和客人商量,帶著蜜糖一起——4位客人加大軍坐在前面,蜜糖只能坐在7座越野車第三排的側座上,跟客人行李挨著,上下車很不方便,每次都需要先打開後備箱門把行李倒騰下來,人才可以下來。
▲2016年7月,在多情措湖畔,大軍帶著客人烤玉米。
前兩天的柏油路走完,第三天從珠峰大本營出發後便是各種搓板路,客人們坐在車上搖晃著欣賞佩古措的美景,蜜糖則在後排,時不時被行李箱砸一下腳,顛得屁股離開座椅,晃得難受,又不好開口讓大軍停車。
吃飯住宿都要遷就客人,一路上各種委曲求全,蜜糖心里很不開心,回到拉薩以後,和大軍鬧了幾天別扭。
▲一次去雅魯藏布江的途中,大軍給客人拍照。
蜜糖依舊規律地飛來探望大軍,大軍卻沒有了當初的期待和滿心歡喜——每個月去掉3個孩子的撫養費,他的收入所剩無幾,蜜糖每次來打掃屋子、添置物品,讓他心里不安,覺著自己配不上蜜糖這麼好的姑娘。
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出車的時候也沒有那麼神采飛揚,經常一個人發呆。
有一天大軍出車回來找我,說蜜糖家里知道他們兩個人的事了,沒有反對,可是想讓他去廈門生活,一個姑娘跑到拉薩這麼遠,家里人不放心,何況還有一個孩子,也不方便。
我說:「這是好事呀,你怎麼想的?」
大軍說:「這麼多年一直在西藏,好久沒有回到城市生活了,回到城市我能幹什麼,開出租車嗎?」
「這些年也沒有攢到錢,所有的熱情都付出在西藏這片土地上了,握著方向盤在戈壁灘、無人區、雪山跑,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看著帶的客人興奮激動,我就自豪——這些都是我帶給他們的,我會覺著自己很有用。」
「如果回到城市,我就成了最最普通的那個人,收入也不高,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說:「婚姻就一定要有犧牲,你願不願意去犧牲,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我不再是那個瀟灑的老司機了
2015年年底,我和大軍一起出車,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宿營的那晚,大軍說:「蜜糖闌尾炎,剛動完手術,我想跑完這個活去廈門看看她。」
我說:「跑完這趟活都七八天了,你再去看有意思嘛?要去就現在去,從林芝直接飛,客人咱們去協商,明天逛大峽谷,拉薩找個朋友來替你帶客人。」
送完大軍去機場以後,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第二天,大軍給我彈來視頻,視頻中蜜糖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大軍的腦袋擠在枕邊咧著大驢嘴說:「我到廈門了,你嫂子也挺好的,我在廈門待幾天就回去了。」
掛了視頻,我發信息給他:「怎麼樣,嫂子感動不?」
「我靠,當然感動了,你嫂子家里人也對我挺好的。」
從廈門回來以後,大軍動了離開西藏的想法,畢竟,經濟上他給予不了蜜糖太多,要是連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就太不負責任了。
沒多久,他把車賣了,把有用的東西都分給了朋友。
大家都羨慕他終於修成正果,蜜糖也是一天一個電話催問:「老公你啥時候回來呀?」
可看著他患得患失的樣子,我心里知道他還是放不下。
離開拉薩的前幾天,大軍坐著大巴自己去了趟亞東,在卓木拉日峰山腳下寫到:
「再見了卓木拉日,不知道下次會在什麼時候了!」
▲初到廈門的大軍,朋友圈偶爾會發一些奢侈品圖片,多年跑車攢下的客戶遍布全國,零星也能給他帶來一兩單生意。
▲大軍幫蜜糖賣包的朋友圈。
可這些照片大軍發了一兩個月就不發了,接下來便是良久的「斷更」。
有一天我閒來無事,給大軍彈了個視頻:「師傅,怎麼樣?在廈門樂不思蜀了吧?」
他還是那副大驢臉,笑著說:「挺好的呀,你嫂子每天都做飯給我吃。」
「那你現在在廈門做什麼呢?」
大軍頓了一會兒,說:「啥也沒幹,也不知道幹啥,你嫂子有個表哥開公司的,他們那片兒寫字樓特別多,挺多員工的,我想著做盒飯,中午給配員工餐,你嫂子不想讓我幹,覺著不體面,其他的,我也沒想好幹什麼。」
說完以後,我們都沉默了幾秒。
接著,大軍問我:「林芝的桃花今年開得漂亮呀,看你朋友圈的圖片,我心里好想去看一看,以後你再發朋友圈把我屏蔽了吧,你這不是饞我嘛!」
▲曾經大軍鏡頭下的西藏。
轉眼半年過去,積蓄和賣車的錢,大軍都花得差不多了,說話越來越沒有底氣。
朋友松魏在那邊有個工地,缺靠譜的人管財務,大軍就過去幫忙,一個月5000塊錢,還不如在拉薩跑5天的車費賺得多。
我們的聯繫又頻繁起來,晚上沒事就發視頻,言語中,我體會到大軍心里的焦躁—— 3個孩子的撫養費已經讓他精疲力竭,面對蜜糖的孩子,他這個「後爸」不想讓別人看扁,總想力所能及給予更多,免得讓蜜糖覺得不體面。
蜜糖理解大軍的苦衷,也在各種場合避免讓大軍尷尬。
可這種小心翼翼的日子,讓兩個人心里都累——大軍好像又回到了和二嫂子在一起的時候。
工地離廈門比較遠,大軍住在那里,一個星期回家一次。
不用每天面對蜜糖的家人,反而讓他輕鬆了些。
有一天,我看到大軍發了一條朋友圈:「亞東縣加油站旁的魯冰花又到了綻放的時候了。」
我翻了翻,突然意識到,大軍的朋友圈里,每個月份都有對應的西藏景色——都是他以前拍的老照片。
我瞬間有點後悔:或許自己當初不應該慫恿他去廈門看蜜糖——也許那次他不去廈門,依然還是西藏最瀟灑的老司機,也許他們再交往一段時間,感情就會淡了,現實問題就會讓他們更理智一些。
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頭上褪去了西藏的光環,成了城市裡最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回到拉薩
2017年10月,我帶著4個客人去不丹邊境看沖巴雍錯。
過了康馬縣,我找不到下道的岔路口了,便給大軍彈視頻,我把手機對著前方的路,他給我熟練地指路——就在那一刻,他好像一下就活過來了,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一種興奮:
「你現在走錯了,但前面有一個村子也可以穿過去,你往前開,到了村子,繞到村子後面,順著河灘走!」
車上的客人都驚嘆,說竟然有人對西藏這麼熟悉。
我自豪地說:「這是我師傅,帶我入行的。」
▲2017年,我帶客人出車,翻過前面的山,就是不丹。
12月的最後一天晚上,大軍發了一條朋友圈,緊接著視頻就給我彈過來了:「我想回拉薩,但是我沒有車了,可是就是想回去。」
▲大軍那天的朋友圈。
細問之下我才知道,蜜糖默許了大軍的決定——為了愛情生活在廈門,沒有體面的工作,沒有令人尊敬的社會地位,婚姻又能經受多久呢?
水泥鋼筋終歸是沒有溫度,暖不了人心。倆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只是心里都有不舍,不忍心說出最殘酷的兩個字。
視頻里的大軍說了幾句話,眼圈就紅紅的。
我也忍著淚,裝作無所謂:「不開心就回來,沒多大的事!太久不曬拉薩的太陽,是不是骨頭都癢癢了?我的車你隨便開,把‘猛禽’給你開好不好?」
▲2018年,大軍回到拉薩後,開著「猛禽」第一次帶客。
2018年1月18號,在離開了整整一年又二十天後,大軍回來了。
帶隊去四零冰川的路上,我聽著手臺里大軍有條不紊的呼叫:「後車注意,後車注意,對向來車。」
「前面進入無人區,各位駕駛員,請照顧好自己的客人,注意車上有沒有‘高反’的客人,有‘高反’的客人報告給我。」
「各位駕駛員請注意自己的水溫,油量,控制油門。」
……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剛認識他時的樣子。
▲2018年8月,大軍在老219國道(葉孜線)岡仁波齊神山附近。
那一年的旺季過後,大軍去了一趟廈門,領了離婚證,一直到今天,還在拉薩給3個孩子賺著「以後結婚」的錢。
他不再提起蜜糖,碰到廈門的客人,也會刻意地推脫掉。
蜜糖的微信他沒有刪,每次只看頭像,從不點開看朋友圈,害怕蜜糖過得不好,他會心痛,又害怕蜜糖過得好,卻不是自己帶給她的。